洞口之后,并非预想中的另一个开阔空间,而是一条向下倾斜、人工开凿痕迹更加明显的石质阶梯。阶梯狭窄、陡峭,两侧是粗糙的岩壁,上面覆盖着厚厚的、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苔藓与湿气。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凝滞、冰冷,带着一种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古老与沉寂。那股刚刚爆发出骇人威压的磅礴意志,此刻如同退潮般收敛了回去,但残留的余韵依旧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苏韫莬的神经,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。
腿上的伤口因为攀爬阶梯而不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,鲜血早已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,顺着裤腿滴落在冰冷的石阶上,留下断续的暗红色印记。但他不敢停下,身后的调车场内虽然暂时安静,但谁也不知道那些追兵是否会醒来,或者是否有第二批人赶到。
阶梯仿佛没有尽头,向下延伸,通往地心。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、脚步声和血滴落的微弱声响,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。
不知向下走了多久,阶梯终于到了尽头。眼前豁然开朗,是一个天然形成的、却明显经过人工修葺的巨大地下岩洞。岩洞的穹顶很高,隐没在黑暗中,隐约可见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,如同倒悬的星辰。岩洞中央,有一潭深邃幽暗的地下湖,湖水漆黑如墨,平静无波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。
而最引人注目的,是湖泊岸边,一座由某种不知名的苍白玉石搭建而成的、风格古朴简约的圆形石屋。石屋没有窗户,只有一扇虚掩着的、同样由玉石雕琢而成的门。那股磅礴而古老的意志源头,正是从这石屋之中散发出来。
凌曜的绿色箭头,最终指向了这扇门。
就是这里了。“普罗米修斯”的早期奠基人,可能就在这里面。
苏韫莬站在石屋前,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紧张,期待,还有一丝面对未知存在的本能恐惧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,将意识“护甲”调整到最稳定的状态,然后伸出手,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玉门。
门内,并非想象中的昏暗或神秘。柔和而均匀的白色光芒从屋顶和墙壁自身散发出来,照亮了整个空间。石屋内部同样简洁到了极致,只有一张玉质的床榻,一个蒲团,以及一个背对着他、盘膝坐在蒲团上的身影。
那身影穿着早已褪色、却依旧整洁的灰色布衣,头发如同银白的霜雪,披散在瘦削的肩头。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,就给人一种仿佛与这石屋、与这地下湖泊、与这整片岩洞融为一体的古老与和谐感。
似乎是听到了推门声,那身影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。
苏韫莬终于看到了他的面容。
那是一张布满了深深沟壑、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风霜的脸。皮肤如同干燥的树皮,紧贴着骨骼。但他的眼睛——那双眼睛,却不像灰袍看守者那般清澈深邃,也不像普通老人那般浑浊。那是一双……燃烧着平静火焰的眼睛。瞳孔深处,仿佛有无数星辰生灭,有文明的兴衰流转,有一种看透了时间长河的、近乎神性的淡然与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。
他看起来比灰袍看守者更加苍老,也更加……接近某种本质。
“你来了,‘火种’。”
老人开口了,声音并不沙哑,反而异常平和、清晰,仿佛直接响在苏韫莬的心底,带着一种抚平一切躁动的奇异力量。他没有询问,没有惊讶,仿佛苏韫莬的到来,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,或者说,在命运的轨迹之中。
苏韫莬看着他,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。面对秦铮,他可以反抗;面对凌曜,他可以依赖;面对其他“容器”,他可以尝试周旋。但面对这个仿佛与“普罗米修斯”起源本身一样古老的老人,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与……敬畏。
“我……是苏韫莬。”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自我介绍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。
老人那燃烧着平静火焰的眼眸注视着他,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,直视他灵魂深处那枚跳动的“火种”与刚刚稳固的“中轴”。
“我知道。”老人微微颔首,他的目光扫过苏韫莬腿上的伤口,扫过他苍白疲惫却眼神坚定的脸,“你走过了一段艰难的路。比我们当年预想的……要曲折得多。”
“我们?”苏韫莬捕捉到了这个词。
“是的,‘我们’。”老人的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,那瞳孔深处的星辰流转加速了几分,“‘普罗米修斯’……并非一人之功。那是一群……痴心妄想的疯子,在窥见了一丝宇宙真相的皮毛后,试图扮演造物主的……愚蠢尝试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没有自豪,没有悔恨,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冷静,以及那深藏其中的、巨大的疲惫。
“您就是奠基人之一?”苏韫莬追问,心跳再次加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