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帷

第27章 榜前风雨

林昭然摸出块帕子,替她擦去发间的雪:“阿阮,明日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案头未拆封的《女诫》抄本上——那是今早匿名送来的威胁信,“明日你去槐市,唱新调子。”

阿阮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勾,弹出个清亮的音:“什么调子?”

“唱‘墨不分浓淡,字不分男女’。”林昭然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,残雪被卷上屋檐,像要去掀翻什么,“唱‘要读书的人,不该被一张皮困住’。”

阿阮笑了,盲眼弯成两弯月牙:“我记着呢。”

夜更深时,林昭然摸出笔,在残卷背面添了句:“老师,他们开始撕网了。”墨迹未干,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,像有人在敲——敲一扇关了百年的门,敲得门环都热了。

林昭然是被陈砚秋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。

藤椅扶手上还留着残卷的压痕,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,便见陈砚秋掀帘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,怀里抱着卷皱巴巴的揭帖,指节冻得发红:“昭然,西市茶棚里全是那女子冒籍的传言,卖浆的王伯说方才见裴府的马车往礼部去了——”

“别急。”她伸手按住他发颤的手腕,指尖触到他袖口的湿冷,是沾了雪水,“坐近些,把经过说清楚。”

陈砚秋吸了吸鼻子,将揭帖摊在案上。

墨迹斑驳的纸页上,“女扮男装”四个字被人用朱笔圈了又圈,边缘还沾着茶渍:“我去药铺抓药,听见几个秀才在骂‘伤风败俗’,可卖炊饼的老周把炊饼往桌上一墩,说‘我家小子能认账册,全仗林公子教的《代答录》,就算是女先生,也是我老周的大恩人’。”他突然顿住,喉结动了动,“后来有个穿青衫的凑过去,说‘礼不可废’,老周抄起擀面杖就撵:‘你那礼能当饭吃?能教我孙子写自己名字?’”

林昭然的指腹轻轻划过揭帖上的“裴”字暗纹,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。

这不是裴仲禹第一次出手,从她在童生试写“女子亦可通经”时,从她带着农妇到槐市讲《女诫》新解时,那些人便像守着旧宅的老犬,见不得墙根长出新草。

可她等的就是这一撕——撕了他们精心织的“女子无才”的网,才能让光漏进来。

“去把阿阮请来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。

陈砚秋一怔:“这时候?她该在城南卖唱——”

“现在。”她抬眼,眸子里有冷铁般的光,“我要她今夜就记熟新调子。”

阿阮是踩着一更梆子来的。

她的盲眼蒙着靛蓝帕子,发梢沾着细雪,琵琶囊上还挂着半枚没吃完的糖霜山楂,是哪个听曲的孩子塞给她的。

一进门她就摸向熟悉的藤椅,指尖刚触到椅面,便被林昭然握住了手:“阿阮,明日去槐市,唱这支新曲。”

盲女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拂,弹出个清亮的音:“公子念,我记。”

“你问她是谁?不如问谁不许她是谁?”林昭然的声音低下去,像春溪漫过石缝,“你恨她冒名?可恨那门不许人鸣?”

阿阮的睫毛在蓝帕下颤了颤,指尖跟着旋律轻叩桌沿:“下句呢?”

“墨不分浓淡,字不分男女。”林昭然将她的手按在琵琶腹上,“要读书的人,不该被一张皮困住。”

“好调。”阿阮突然笑了,盲眼弯成两弯月牙,“我唱的时候,会把弦调得亮些,让东市西市都听得见。”

次日未时,陈砚秋掀帘时带进来满袖的人声。

他手里攥着半张被撕坏的揭帖,嘴角却翘着:“昭然,槐市乱了!阿阮在茶棚唱新曲,围了里三层外三层。有个老学究举着《礼记》喊‘礼云礼云’,结果卖花担子的小娘子把花往他怀里一塞:‘您老翻翻,哪章写了女子不能读书?’”他展开那半张揭帖,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,“百姓在揭帖旁边贴反诘呢,我抄了几句——‘谁定女子不可考?礼书哪章写了?’‘若她真是女子,错在她,还是错在不许女子读书?’”

林昭然接过纸页,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。

有墨笔写的,有炭条画的,还有用口红点的——是哪个没读过书的妇人,借了女儿的胭脂。

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破庙,有个老妇攥着草纸来问:“姑娘,我儿子的休书,能帮我认认吗?”此刻那些歪扭的字,比任何策论都烫人。

裴府的偏厅里,周砚修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。

他望着案头堆成山的舆情禀报,指尖敲了敲最上面那张:“大人,百姓现在只问‘礼法哪条禁女子’,倒没人提‘冒籍’了。依属下看,不如退一步——承认林昭然有才,夺了功名却赐个‘名誉秀才’,既显宽仁,又守了礼法。”

裴仲禹的茶盏“咚”地磕在案上,溅出的茶渍在洒金笺上晕开个墨团:“宽仁?那是纵火烧山!今日容一个女子登榜,明日便有十个百个抛头露面,成何体统?”他抓起茶盏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如石,“去传我的令,让巡城卫加派人手,盯着林昭然的医舍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殿试前,务必坐实她‘欺君’的罪名。”

月上柳梢时,崔玿裹着件旧棉袍撞进米行。

陈砚秋正蹲在米袋旁核对账册,被他撞得差点栽进米堆:“崔公子?你怎的——”

“嘘!”崔玿反手闩上门,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,“这是裴府近三月的密信抄件,我从账房偷的。”他的手指在发抖,“他们要在三日后夜巡时‘查实’昭然的女子身份,当场拘押。”

林昭然的烛火“啪”地爆了个灯花。

她展开油布包,泛黄的纸页上,“夜巡”“女眷”“提审”等字刺得眼睛生疼。

陈砚秋凑过来,呼吸扫过她后颈:“昭然,我们要不要先躲——”

“躲?”她抬头,目光扫过案头的《代答录》残卷,“躲了,那些捧着草纸问字的老妇,蹲在墙根听书的孩童,要往哪里寻光?”她抓起笔,在信笺上飞快写了三行字:“若我入狱,请将《代答录》送至国子监门口。”墨迹未干,她便将纸页塞进陈砚秋手里,“记住,要在卯时三刻,趁太学生上晨课的时候。”

窗外的风突然大了。

林昭然推开窗,见乌云正漫过月亮,像块被揉皱的黑绸,压得天地喘不过气。

远处传来第一声春雷,闷闷的,却震得窗纸簌簌响,仿佛整座城都在战栗。

她望着天际的闪电,轻声道:“他们终于要动手了……也好,躲着,不如战着。”

三更天,贡院外的巡丁换防了。

李三搓着冻红的手接过腰牌,看见上司往他手里塞了张密令。

灯笼光下,“亥时三刻”四个字被血晕染得模糊,像滴未落的泪。

他抬头望了望医舍方向,那里的灯还亮着,映得窗纸上人影晃动,像株在风里摇晃的竹——看着弱,却怎么也折不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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