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指用力张开。
像是春日里将种子埋入沃土。
又像是秋日里从地里刨出最后的收成。
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她就这么跪在沙里,良久。
仿佛要将自己也变成一座被风蚀的礁石,后颈暴露在湿风中,汗毛倒伏,皮肤泛起青白;额角抵着微凉沙面,传来细沙缓慢流动的窸窣感,如时间本身在指缝间漏下。
不知过了多久,天际的浓雾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快刀劈开。
一道金红色的天光,挣脱了厚重云层的束缚,笔直地、霸道地劈了下来,在灰暗的海面上烙下一条燃烧的通路,光流灼烫,视网膜上炸开紫金色残影,泪水不受控地涌出,滚烫滑过冰冷脸颊,在下颌处悬停一瞬,坠入沙中嘶地轻响。
那光太亮了,亮得刺眼,让人看不清来时的路。
那光也太孤单了,孤零零地悬在天海之间,并不指引任何归途。
它只是存在着,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。
林昭然慢慢抬起头,被那光刺得眯起了眼,瞳孔剧烈收缩,虹膜边缘泛起琥珀色光晕。
她缓缓站起身,抽回了插在沙中的双手,指缝里塞满了沉甸甸的湿沙,沙粒随动作簌簌滑落,露出底下泛青的指节与几道新鲜刮痕,血丝混着盐晶,在光下闪出微芒。
她朝着那光与海的交界处,迈开了脚步。
一步,两步。
她的身影在晨雾与水汽中渐渐变得模糊、单薄,像是水墨画上被水洇开的一笔淡墨,最终融进了那片灰白与金红交织的混沌里,再也无法分辨。
身后,潮水不知疲倦地漫了上来,温柔地抚过沙滩上那两个深陷的指印,水波轻漾,沙粒在指窝边缘微微旋动,像无声的呼吸;退潮时,水痕拉出细长银线,随即被新涌的浪沫抹平。
水退去时,沙滩平整如镜,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。
她并未回头。
脚下沙粒忽然变得坚硬、清脆,咯吱作响,每一步都迸出细碎冰晶崩裂的锐响,脚踝被无形寒流缠绕,如缚银丝。
风变了。不再是咸腥的海腥气,而是一股凛冽的、带着碎冰棱的锐利气息,从地底深处呼啸涌出,卷起她枯槁的发丝,发尾扫过颈侧,刺痒如针。
这是“界隙风”。
师尊曾说,当山海经纬错乱,灵脉便在撕裂处喷吐寒息。
她终于明白:那道劈开浓雾的金红天光,不是指引,而是创口。
自己正站在天地被撕开的一道缝隙里。
左侧是退不去的海雾,右侧是推不散的雪尘,雾气边缘泛着幽蓝冷光,雪尘则如活物般翻涌滚动,两者之间仅一线之隔,空气扭曲,光线在此处微微折弯。
她抬脚,踏进风眼。
寒意如针,刺透骨髓,却奇异地清醒了神志,肺叶扩张时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冰碴刮擦感,舌尖尝到金属与臭氧混合的凛冽滋味,视野边缘开始浮现金红与靛青交织的残光。
又行了数日,雪原到了尽头。
眼前换了一副光景,空气里不再是冰雪的冷冽,而是另一种东西的味道。
干燥,滚烫,带着一股草木被烤到极致的焦香,那香气浓烈、微苦,像烧焦的麦秆混着陈年陶土,吸进肺里,舌尖立刻泛起一层薄薄的、炭火燎过的焦涩;皮肤表面迅速失水绷紧,耳道里响起细微的噼啪声,仿佛表皮正在龟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