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砚攥着那张“古建构件常规维护测绘申请单”,指节发白,申请单边缘被指甲抠出细痕,“万春亭柱础沉降监测”几个字被反复描过,墨迹叠得发深。值班室的窗开着,风裹着食堂飘来的萝卜干味,还混着隔壁工位传来的议论——“他还真敢折腾,就不怕又弄掉瓦当?”“说不定是想找借口再碰镇物,骨子里跟他曾祖父一样”,那些话像细小的沙粒,钻进耳朵里,硌得太阳穴突突跳。
他深吸一口气,把申请单叠成整齐的四折,塞进工作服内袋,贴着胸口的位置——那里还藏着那页有曾祖父批注的纸片,松烟墨的粗糙感透过两层棉布传来,像曾祖父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心上。老周的办公桌在斜对面,正低头翻着一本泛黄的《故宫古建维护档案》,断了半截的食指夹着支铅笔,在纸页上画着圈,每画一下,铅笔尖就在“万春亭”三个字旁边顿一顿,像是在提醒什么。
“老周,”林砚终于起身走过去,声音比预想中稳些,却还是带着点发紧,“我想申请测绘万春亭柱础,做常规沉降监测——最近总觉得那边土壤有点松。”
老周抬起头,老花镜滑到鼻尖,透过镜片看他,眼神里没了之前的严厉,倒多了点审视,像在打量他是不是真的扛得住接下来的事。他没接申请单,反而伸手从桌下拖出一个铁皮盒,盒盖上的锁锈得厉害,钥匙插进去转了三圈才打开,里面整齐叠着几叠报表,最上面一张标着“2023年万春亭柱础沉降报告”,红色印章边缘有点模糊,是故宫古建保护中心的老章。
“先看看这个。”老周把报表推过来,指尖在“年平均沉降1.2毫米”那行字上敲了敲,“去年年底小李测的,3.8毫米,他说可能是仪器不准,没复查就交上来了——你要是测,就得测准,别跟他似的。”
林砚快速翻看报表,近几年的数据都稳定在1毫米左右,像一条平缓的线,直到去年年底,突然向上跳了一大截,变成3.8毫米,备注栏里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问号。他指尖划过那个问号,突然想起曾祖父笔记里的话:“柱础位移若超3毫米,需立刻加固,否则夯土层会松”——现在已经快到5毫米了,比曾祖父预警的临界值还高。
“我会测准的。”林砚把报表放回铁皮盒,重新递上申请单,“您批了,我明早天亮就去,人少,不影响游客。”
老周接过申请单,目光在“申请事由”上停了半分钟,断指的笔尖在“常规”两个字上顿了顿,才慢慢签下名字。字迹有点歪,却力透纸背,“周建山”三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拖得很长,像在给林砚留退路。“测完把数据交上来,别自己藏着——有些事,得靠数据说话,不是靠嘴。”
林砚接过申请单,指尖碰到老周的手,带着点凉,却比想象中温暖——那是常年握木工凿子磨出的温度,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手指,像在传递什么没说出口的话。
第二天清晨四点半,天还没亮透,景山的晨雾裹着湿气,沾得青砖发滑,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“吱呀”声。林砚背着全站仪和土壤检测仪,脚步放得轻,怕吵醒巡逻的保安。万春亭还浸在雾里,青石柱础像藏在云里的巨兽,昨晚掉瓦当的地方,青砖裂缝里还嵌着点碎瓦渣,沾着晨露,在微光里泛着冷光,像道没愈合的伤口。
他把全站仪放在柱础旁的青石台上,先调平——三脚架的腿卡在砖缝里,他蹲下身,用手把砖缝里的土抠出来,指尖触到湿冷的砖面,突然想起曾祖父笔记里夹着的那张旧照片:曾祖父蹲在类似的柱础旁,手里拿着个简陋的水平仪,笑得很憨。他学着照片里的姿势,调整仪器镜头,对准柱础与地面的接缝处,屏住呼吸,按下测量键。
“滴——”仪器发出一声轻响,屏幕上跳出“4.9毫米”的数字,红色的,在绿光里格外扎眼。林砚的心猛地一跳,赶紧复查,调焦、对准、再测,三次下来,数字都稳定在4.9毫米,比去年年底的3.8毫米又多了1.1毫米,也比曾祖父笔记里“年位移1毫米”的记载,快了近五倍。
“怎么会这么快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手按在柱础上,能感觉到细微的凉意从指尖传来,却没察觉到任何松动——可仪器屏幕上的数字不会骗人,这4.9毫米的位移,已经像把刀架在镇物的脖子上了。
接下来测土壤。他从背包里拿出小铲子,在柱础周围选了三个取样点,东、南、北各一个,避开西边的裂缝,每个点深20厘米,刚好到夯土层的表层,挖出来的土是深褐色的,沾在铲子上甩都甩不掉,带着点咸涩的味道。土壤样本装在密封袋里,标签上写着“万春亭柱础东、南、北三点”,字迹是模仿曾祖父的笔锋写的,他练了好几年,横画的弧度才终于像点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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