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年冷宫墙根的土壤,ph值比现在万春亭的还高,8.5。”老周的声音慢下来,带着点回忆的调子,“你曾祖父每天天不亮就去冷宫,手里攥着个小铜铲,在墙根周围挖了十几个土样,装在布袋子里带回值班室,晚上就对着土样琢磨,连饭都忘了吃。后来他在灰浆里加了草木灰,试了五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比例——三成,多一分则软,少一分则硬,刚好能中和碱土。”
林砚的眼睛有点发热,他想起家里那本旧相册里,曾祖父中年时的照片:穿着蓝色工装,手里拿着个灰浆桶,脸上沾着点灰,笑得很憨。原来照片背后,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辛苦;原来“草木灰三成”这五个字,不是随便写的批注,是曾祖父用三天时间、十几个土样、五次试验换来的经验。
“那……万春亭的柱础,是不是也能先从中和碱土开始?”林砚问,声音里带着点急切,又有点不确定——柱础是镇物的根基,比墙根重要得多,万一出了差错,他担不起这个责任。
老周把档案合上,放回牛皮纸包:“急什么?修古建跟治病一样,得先号脉,再抓药。万春亭的夯土层有多厚?碱土渗透到了哪一层?这些都得查清楚。不过你这报告没白写,至少找到了病根——碱土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林砚,眼神里多了点郑重,“过两天组里有个任务,修冷宫的外围墙,墙根还是老毛病,渗黑水、砖缝裂,之前修了几次都没用,你去负责这个——用你曾祖父的法子,试试能不能把墙修好。”
林砚猛地攥紧了手,掌心的报告纸被捏得发响。冷宫的墙!曾祖父当年修过的墙!现在要他去修,还用曾祖父的法子!他看着老周,嘴唇动了动,想说“谢谢”,却没说出口——千言万语,都不如实实在在把墙修好,把曾祖父的手艺传下去,把林家的名声一点点挣回来。
“别觉得这是小事。”老周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又补了一句,“冷宫的墙虽不是镇物,却是你曾祖父证明自己的地方。你把这墙修好,不仅是练手艺,也是给你自己、给林家争口气——让那些说你是‘罪裔’的人看看,林家的人,会修古建,更会守古建。”
林砚用力点头,把报告叠好,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记本里,跟那页批注、还有老周刚给他印的档案复印件放在一起。现在的笔记本,不再是单纯记录笔记的本子,更像一本“传承册”,里面夹着曾祖父的智慧、老周的期许,还有他自己的决心。
走出值班室时,阳光正好穿过云层,照在景山的红墙上,把墙缝里的草都照得发亮。林砚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,心里踏实得很——之前他像在黑夜里摸路,手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灯;现在老周给了他一张地图,指着曾祖父走过的路,让他顺着走下去。这条路或许不好走,但他知道,自己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迷茫了。
回到工位,林砚把档案复印件摊开,跟土壤报告、批注纸片叠在一起。三张纸,跨越了近百年的时光,却都指向同一个答案——草木灰、碱土、古建修复。他拿起笔,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,墨水洇出个小小的点,像曾祖父批注里的墨迹。他一笔一画地写:“民国廿三年,曾祖父林墨臣修冷宫,草木灰三成入灰浆,化碱土之烈;今,万春亭柱础位移4.9毫米,土壤ph8.2,当循祖方,先中和,再加固——林砚记。”
写完最后一个字,他把笔放下,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,突然觉得,这不是简单的记录,是林家两代人与故宫的约定,是手艺的传承,也是赎罪之路的开始。而冷宫的墙,就是他践行这个约定的第一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