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文物局安保科?”老周的声音刚出口,眉头就拧成了疙瘩,原本松弛的肩线瞬间绷紧,“斗拱仿品?……网上拍卖?还敢说‘能替老构件’?”他侧耳听了片刻,挂电话时指节都泛了白,“局里让咱们马上过去,说是扣下了一件仿品,让咱们鉴定真伪,顺便看看对方的路数。”
林砚手里的木锉“当啷”掉在桌上,目光死死钉在那组模型的自锁卡榫上。昨晚他还在想,涅盘在斗拱上涂胶水或许只是试探,现在看来,对方的野心远比他预料的更狠。“他们不是想偷,是想换。”林砚抓起笔记本——里面夹着斗拱真品的测绘图,指尖划过“自锁卡榫伸缩范围3毫米”的标注,“走,去局里,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仿出个什么名堂。”
两人驱车往文物局赶,车里的气氛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。林砚翻着笔记本,之前记下的线索在眼前串成了线:景山黑影身上的胶水味、刻着火焰钢筋标的工牌、太和殿榫头里的胶痕,现在又多了“仿品”——涅盘的动作越来越清晰,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向故宫的骨血。“老周,你说他们做仿品,真的是为了卖钱吗?”林砚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。
老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眼神飘向窗外掠过的角楼飞檐:“卖钱是幌子。你想啊,要是有人信了‘仿品能替真品’,故宫的老斗拱都换成这玩意儿,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手艺,不就断了?他们要的不是钱,是想拆了故宫的根。”
这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林砚心里,沉甸甸的。他想起三天前拆解真品斗拱时的触感——百年老松木的温润从指尖传来,自锁卡榫弹出时的力道带着匠人的巧思,那是机器永远做不出的“活气”。而涅盘,就是要把这“活气”换成冰冷的仿品,把故宫的魂换掉。
到了文物局安保科,科长早已在门口等候,手里捧着一个密封袋,半透明的塑料里隐约能看到深褐色的斗拱轮廓。“这就是从卖家手里扣的,还好举报得及时,没发出去。”科长把密封袋放在检测台上,拉链一拉开,一股刺鼻的工业漆味瞬间涌出来,呛得人皱眉——那味道里没有半点老木构的沉香,只有化学药剂的冰冷。
林砚戴上白手套,小心翼翼地把仿品捧出来。仿品足有半米高,通体刷着厚得发腻的深褐色油漆,试图模仿老松木的包浆,可漆皮把木材纹理全盖死了,摸起来滑溜溜的,像裹了一层塑料。他先查最外层的散斗:真品的散斗边缘是手工凿痕,每一笔都带着工匠的力道,纹路流畅自然;而这仿品的边缘,全是机器切割的生硬痕迹,切口整齐却刺手,还残留着铣刀划过的螺旋纹。
“再看蚂蟥榫。”林砚把仿品翻过来,指着斜伸的榫头,拿出卷尺量了量,“真品的榫头是楔形,根部宽3.2厘米,顶端宽2.8厘米,插入卯口会越咬越紧;你看这个——”他指着仿品的榫头,“根部3厘米,顶端还是3厘米,就是个直愣愣的木疙瘩,怎么咬合?”
老周凑过来,用放大镜盯着榫头侧面的自锁卡榫槽。槽里嵌着一个小小的木卡子,可卡子边缘发白,是新削的生木,还沾着一点没清理的白胶。“林砚,推推看。”
林砚用指尖轻轻推了推木卡子,卡子纹丝不动,像是和榫头粘在了一起。他稍一用力,就听到“咔”的一声轻响,卡子边缘的胶水裂了道缝。“是粘死的。”林砚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真品的卡子里面有木弹簧,能跟着木构收缩自动调节,这仿品直接用白胶粘死,就是个样子货,稍微受力就得松垮。”
科长在旁边递过一份检测单:“我们查了木材,就是普通的速生松木,没经过蒸煮脱脂,也没做防腐处理——真品用的老松木,得在沸水里煮三天去油脂,再用桐油泡半年,能抗虫蛀几十年,这仿品要是装到太和殿上,不出两年就得烂。”
林砚拿起仿品,轻轻敲了敲斗身,声音发空,没有真品的厚重回响。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太和殿斗拱上发现的胶痕——对方先是用胶水破坏真品,让外人觉得“传统榫卯不可靠”;现在又做仿品,声称“现代工艺更方便”,两步棋下来,就是想把故宫的老斗拱全换成他们的假货。
“资金流向查出来了吗?”老周突然问。
科长点点头,脸色凝重:“追到了‘北京涅盘文旅发展公司’——就是之前想申请故宫周边文创园区的那家,他们还对外宣称‘要让古建修复走进现代’。”
“涅盘!”林砚猛地攥紧拳头,手套被捏出深深的褶皱。所有线索终于对上了:黑影、胶水、工牌、仿品,全是涅盘的手笔。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小打小闹,是想借着“现代”的名义,彻底替换故宫的传统技艺,断了老祖宗的根。
“得做份详细的对比报告。”林砚把仿品放回密封袋,翻开笔记本飞快记录,“把真品和仿品的材质、工艺、承重数据全列出来,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仿品有多假。另外,太和殿和仓库的安保得加强,他们既然敢做仿品,肯定会打真构件的主意。”
老周看着仿品,叹了口气:“他们不懂,斗拱不是木头拼的,是规矩拼的。老祖宗传下来的榫卯,不是为了好看,是为了让太和殿站几百年——这仿品,拼的是样子,拼不出规矩,更拼不出故宫的魂。”
离开文物局时,正午的阳光正烈,照在故宫的金瓦上,闪着耀眼的光。林砚望着那片金瓦,心里的迷雾彻底散了——涅盘的动作虽然嚣张,却也把他们的底牌亮了出来。之前他是被动追查,现在,该轮到他主动应对了。
“老周,”林砚突然停下脚步,“咱们办个榫卯技艺展示吧,就在太和殿广场,把真品的自锁卡榫演示给大家看,让所有人都知道,老祖宗的手艺,不是仿品能替代的。”
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,眼里带着欣慰:“好主意!他们想毁了老手艺,咱们就把它亮出来,让所有人都看看,故宫的骨血,是用规矩撑起来的,不是用胶水粘的,更不是用仿品换的。”
风吹过宫墙,带着草木的清香。林砚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,里面的仿品草图旁,他刚写下一行字:“敌动我明,以技为盾,以规为矛。”他知道,接下来的较量会很难,但只要守住传统的规矩,守住老祖宗的手艺,就一定能护住故宫的魂。
回到修复组,林砚把那组枣木模型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,自锁卡榫弹开着,像一只张开的手,无声地宣告着传统技艺的精妙。窗外的阳光落在模型上,木缝里的木屑闪着微光,那是属于故宫的温度,也是他必须守住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