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局审讯室的灯光惨白,落在林砚手里的审讯记录上,把“传统斗拱费时费力,现代仿品又快又便宜,故宫早该换成现代木构”这行字照得格外刺眼。墨迹像是还带着温度,却让他指尖发冷——这是刚才那个戴鸭舌帽的工匠,在审讯时复述的“陈老板”的原话,每一个字都像钝刀,割在他心里最在意的地方。
“林师傅,这是刚整理好的供词,你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技术细节。”王队长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份录音笔,放在桌上轻轻一转,“工匠还说,姓陈的每次来都强调‘不用追求工艺,能糊弄外行就行’,甚至让他们把榫头的楔形改成直柱形,说‘反正装上去也没人细看’。”
林砚没接供词,目光仍停在那行字上。他想起上个月在太和殿屋顶,拆解那组九踩斗拱时的场景——老松木在掌心留下的温润触感,自锁卡榫弹出时“咔嗒”的清脆声响,还有老周在一旁说的话:“这组斗拱是乾隆年间的,两百多年了,经历过地震、暴雨,还能牢牢咬住,靠的就是这榫卯里的规矩。”
规矩。林砚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。曾祖父的笔记里写过,做斗拱讲究“一斗三升,五踩八铺”,每一个构件的尺寸、每一道榫卯的咬合,都有千年传下来的章法。一个熟练的老工匠,做一个完整的九踩斗拱,要耗上半个月——光是打磨蚂蟥榫的楔形角度,就要反复调整七八次,确保插入卯口时能“越咬越紧”;而那个姓陈的,却觉得这种“费时费力”是累赘,想用机器批量生产的、连榫头都做不直的仿品,换掉这些浸透着匠心的老构件。
“他懂什么!”林砚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,“现代仿品快?是快,机器一天能做几十个,可它们能撑二十年吗?太和殿的老斗拱撑了两百多年!”他抓起桌上的铜卡尺,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,“仿品的含水率18%,没做蒸煮脱脂,明年一受潮就会变形;真品的老松木,当年在沸水里煮了三天,又用桐油泡了半年,含水率稳定在12%,虫蛀不进,雨水浸不透——这不是费时费力,是对古建的敬畏!”
王队长看着林砚激动的样子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可姓陈的这种想法,不是个例。现在有些搞所谓‘现代古建’的,都觉得传统工艺太麻烦,能用机器替代就替代,能省时间就省时间。”
“不是替代,是毁灭。”林砚把供词推到一边,起身走到窗边。窗外的天已经暗了,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他想起突袭工厂时看到的那些仿品——歪歪扭扭的榫头,粘死的卡榫,还有刺鼻的工业漆,那些东西别说撑起太和殿的屋檐,恐怕连自家的阳台都撑不住。可就是这样的假货,那个姓陈的却敢说“故宫早该换成现代木构”,仿佛故宫的百年历史,在“效率”面前一文不值。
这时,审讯室的门又被推开,老周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,脸色沉重。“林砚,你看看这个。”他把信封递给林砚,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工匠,站在长城的城砖旁,手里拿着木构图纸,其中一个人的眉眼,竟和林砚在曾祖父照片里看到的“西装客”有几分相似。
“左边这个,就是三十年前的陈敬鸿。”老周指着照片里的人,声音低沉,“那时候他还跟我一起在师父门下学木作,师父让我们修长城的敌楼斗拱,他就说‘用钢结构多快,又结实,何必费劲做木斗拱’,师父骂他‘丢了老祖宗的根’,他还不服气,后来就跟师父闹翻了,走的时候说‘总有一天要让所有人知道,传统的那套早就过时了’。”
林砚拿着照片,指尖抚过陈敬鸿的脸。原来那个姓陈的,就是老周说的“有旧怨的同门师弟”;原来他今天说的“现代仿品替代传统”,不是一时兴起,而是藏了三十年的执念。三十年,他从一个不服管教的徒弟,变成了妄图用假货毁掉故宫木构的幕后黑手,而他的武器,就是“效率”“便宜”这些听起来无可反驳的理由。
“他不是觉得传统过时,是根本不懂传统。”林砚把照片放回信封,语气里带着一丝悲凉,“他不知道,传统斗拱不是简单的木头拼接,是把力学、美学、风水都融在了一起。你看太和殿的斗拱,不仅要承重,还要分散屋顶的重量,让力传到柱子上;斗拱的层数、间距,还要跟殿宇的规制匹配,这是现代机器算不出来的‘活规矩’。”
老周点点头,叹了口气:“他当年就觉得这些‘规矩’是束缚。师父说‘做木作要敬物’,他却说‘物是死的,人是活的,何必被死规矩绑着’。可他忘了,没有规矩,木构就是一堆散木头,撑不起一座殿,更撑不起一段文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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