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日光穿透乔家大院的槐树,在百寿影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青灰色的砖面被晨露浸润,显得格外温润,那些历经百年的寿字纹样在阳光下脉络清晰,仿佛正静静等待着回归原位的最后一步。林砚蹲在影壁前,面前的长条木桌上整齐摆放着九块寿字砖、一把特制的竹制镊子、几捆细如发丝的青竹篾,还有一罐刚调好的糯米灰浆——只是这灰浆并非用于粘合,而是作为辅助填充的“伪装”。
“这竹篾真能比糯米灰浆还管用?”乔明蹲在一旁,手里捏着一根处理好的竹篾,对着阳光打量。这竹篾通体呈青绿色,表面泛着一层淡淡的油脂光泽,粗细均匀如绣花针,指尖捻动时能感觉到细密的纤维纹理,却丝毫没有普通竹材的脆硬感。
林砚正在用细砂纸打磨一块寿字砖的榫头,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易碎的瓷器:“晋商的竹篾加固法,妙就妙在‘暗’和‘活’。糯米灰浆粘合虽牢,却容易开裂,而且一旦固化,后续若需再次拆卸检修,必然会损伤砖体和榫卯。但竹篾不同,”他拿起一根竹篾,轻轻插入一块砖的榫卯缝隙,“这些竹篾经过了桐油浸泡、炭火烘烤的双重处理,既防水防腐,又保留了一定的韧性。等砖体安装到位,竹篾遇空气中的潮气会自然膨胀,像无数根细小的楔子,牢牢卡住榫头和榫眼,比铁钉钉得还稳,却又不会损伤砖木本身。”
苏晓坐在木桌另一侧,正在按林砚的要求,将整理好的竹篾分成不同长度的小段。她的指尖纤细,动作麻利,每一段竹篾都被修剪得长短一致,切口平整。“我记得之前修复影壁砖角时,你用的是砖膏补配法,现在装回整砖,为什么不用同样的方法加固?”她抬头问道,目光落在林砚手中的寿字砖上——那是刻有“土”字的祁县山形寿砖,砖体边缘经过精细打磨,与影壁上的砖槽严丝合缝。
林砚放下砂纸,拿起那块“土”字砖,对准影壁上的空缺位置比划了一下:“砖膏补配是针对破损的砖角,追求的是‘形合’;而竹篾加固是针对完整的榫卯结构,追求的是‘力合’。这些寿字砖是密码的载体,也是古建的一部分,未来或许还需要再次拆卸研究,所以加固方式必须‘可逆’。竹篾加固是晋商修造银库、祠堂时的独门技巧,当年乔家商号的匾额、货架,很多都是用这种方法固定,历经百年风吹日晒,依旧稳固如初。”
他顿了顿,将砖轻轻放入砖槽,榫头与榫眼接触的瞬间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咔嗒”声。“你看,”他示意苏晓和乔明凑近,“榫卯结构本身已经足够精密,但历经百年,木材和砖石都会有轻微的收缩变形,这就会产生微小的缝隙。如果只用糯米灰浆填充,时间一长,灰浆干燥收缩,缝隙会再次出现,砖体就容易松动。而竹篾的‘膨胀性’正好能弥补这个缺陷,它会随着环境湿度的变化自动调整,始终牢牢卡住缝隙,让砖体与影壁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,却又不破坏其原有结构。”
乔明恍然大悟:“原来如此!我爷爷以前跟我说过,晋商修房子‘外看是砖,内藏是巧’,原来指的就是这种门道。这竹篾藏在榫卯缝里,外面再用少量糯米灰浆抹平,从表面根本看不出痕迹,既牢固又隐蔽,难怪‘涅盘’的人之前没能发现这些砖是可拆卸的。”
林砚点点头,拿起一把竹制镊子,夹起一段三寸长的竹篾,小心翼翼地插入砖体与砖槽之间的缝隙。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,镊子尖端精准地将竹篾送到底部,然后轻轻一旋,竹篾便牢牢卡在缝隙中,露出砖面的部分不足一毫米,再用糯米灰浆轻轻一抹,便完全隐匿无踪。“每块砖需要插入四根竹篾,分别对应榫头的四角,这样能保证受力均匀,膨胀后不会导致砖体变形。”他一边操作,一边讲解,“竹篾的长度也有讲究,太短起不到加固作用,太长则会顶破砖体,必须刚好能填满缝隙,又留有一丝膨胀的余地。”
苏晓看着林砚专注的侧脸,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,投下淡淡的阴影。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,却顾不上擦拭,眼神始终盯着榫卯缝隙,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砖和竹篾。她想起初遇时,林砚也是这样专注地修复故宫的斗拱,那种对古建技艺的敬畏与执着,从未有过丝毫改变。而自己,从最初的身不由己,到如今主动参与修复,心境的转变,正是源于这份对传统技艺的深深折服。
“林砚,你是怎么想到用竹篾加固法的?”苏晓忍不住问道,“之前修复故宫斗拱时,你用的是蚂蟥榫加固,和这个方法截然不同。”
林砚正在安装第二块“火”字砖,闻言动作顿了顿:“是在银库研究锁芯时想到的。晋商的榫卯结构,无论是银库锁还是货架匾额,都追求‘隐蔽性’和‘实用性’。银库锁的暗榫、木炭防潮法,都是‘藏巧于内’的智慧。我想,影壁的寿字砖作为密码载体,曾祖父当年安装时,必然也用了类似的加固方法,只是岁月久远,原来的竹篾已经腐朽。这次修复,不仅要让砖体重归原位,更要还原当年的技艺精髓,这才是‘活态传承’的意义。”
说话间,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乔明抬头一看,是山西文物局的专家张科长带着两名技术人员赶来验收。“林砚同志,修复进展怎么样了?”张科长快步走来,目光落在影壁上已安装好的两块寿字砖上,眼中满是期待。
“正在进行最后一步加固,”林砚站起身,指了指刚安装好的“土”字和“火”字砖,“我们采用了晋商传统的竹篾加固法,既保证了牢固性,又不破坏砖体和榫卯结构,后续若有需要,还能无损拆卸。”
张科长走上前,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砖体,发出“咚咚”的清脆声响,没有一丝空洞的杂音。“这声音真扎实!”他赞叹道,“之前我还担心,拆卸后的砖体重新安装会影响整体结构,现在看来,完全不用担心。这种竹篾加固法,比我们预想的效果还要好。”
一名技术人员拿出专业仪器,测量砖体与影壁的贴合度,数据显示误差不超过0.1毫米。“张科长,贴合度完美,而且砖体没有任何变形或损伤的迹象。”技术人员汇报说。
张科长点点头,转头对林砚说:“林砚同志,你不仅修复了影壁,还还原了失传的晋商竹篾加固技艺,这可是意外之喜!这种‘活态传承’,比单纯的修复更有价值。等修复完成,我们打算把这个技艺纳入晋商古建保护的重点推广项目,让更多年轻人了解和学习这些传统智慧。”
林砚心中一动,想起乔明之前提议让他教大院年轻工匠晋商技艺的事。“张科长,我正有此意。”他说,“这些传统技艺之所以会失传,就是因为缺乏传承。乔家大院有很多年轻工匠,他们对晋商古建有感情,也有学习的热情。等影壁修复完成,我想在影壁前开设一个临时课堂,把砖雕补配、竹篾加固这些技艺传授给他们,让晋商的工匠精神能一直传承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