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檀木盒入手的瞬间,一股沉厚的坠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。盒身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,每一道纹路都打磨得光滑细腻,边角处泛着温润的包浆,显然是历经了多年珍藏。慕卿九指尖抚过盒面,能清晰感受到木质纹理的凹凸,而盒内铺垫的黑色绒布上,静静躺着两样东西——一枚玄铁铸就的“懿令”,和一本封面泛黄、无任何字迹的名册。
玄铁令牌约莫巴掌大小,边缘刻着凌厉的云纹,正面“懿令”二字采用古篆书写,笔锋苍劲有力,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令牌入手冰凉,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,仿佛蕴藏着某种神秘力量。慕卿九拿起令牌,能感觉到其密度远超寻常铁器,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掌心,更像是压着千钧重任。而那本无字名册,纸页粗糙却异常坚韧,指尖划过竟听不到丝毫声响,封面光滑得如同镜面,看不出任何装订痕迹。
“这‘懿令’乃哀家当年辅佐先皇登基时,先皇亲赐之物,持此令者,如哀家亲临,上至文武百官,下至宫娥侍卫,皆需听令。”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,带着一丝疲惫,却又无比坚定,“那名册上记录的,是哀家暗中培养多年的暗线,遍布朝堂内外、市井江湖,只有用玄铁令牌的棱角划破指尖,以心头血浸染封面,方能显现字迹。”
慕卿九将木盒紧紧攥在手中,能清晰感受到太后话语中那份孤注一掷的信任。太后刚从昏迷中苏醒,凤体尚未痊愈,根基未稳,却愿意将如此重要的权柄和暗线交予她,这份托付,重逾千斤。她抬眸望向慈宁宫的雕花窗棂,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,而她心中却一片清明。
以前她是悬壶济世的医者,凭借出神入化的医术救人,也凭借淬毒制药的本事惩治恶人;她是蛰伏隐忍的复仇者,步步为营,暗中布局,誓要让所有仇敌血债血偿。可现在,太后的信任将她推到了台前,她手中的“懿令”和暗线名册,让她成为了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力量,她的战场,不再仅仅是私下的恩怨情仇,更扩展到了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。
深吸一口气,慕卿九将木盒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,贴身藏好。她转身回到太后的病床前,拿出银针,再次为太后诊脉。指尖搭在太后的腕脉上,能清晰感受到脉象虽比之前平稳了许多,但依旧虚浮无力,显然是久病初愈,元气大伤。
“太后,您的脉象已无大碍,但需好生温养,切不可操劳过度。”慕卿九一边说着,一边取出纸笔,重新调整温养的药方,“之前的方子以固本培元为主,如今需稍作调整,加入几味安神养血的药材,助您恢复精神。”
她提笔挥毫,笔尖在宣纸上落下工整的字迹,每一味药材的用量都精准无比,斟酌再三。写完药方,她又仔细叮嘱一旁的宫女:“这药方每日一剂,分早晚两次煎服,煎药时需用砂锅,火候要慢,不可心急。另外,太后饮食需以清淡为主,多吃些温补的粥品,忌辛辣、油腻、寒凉之物。每日可适当下床活动片刻,但不可走远,更不可与人争执动气。”
宫女恭敬地应下,将药方收好。太后看着慕卿九细致入微的模样,眼中满是欣慰:“有你在,哀家放心。卿九,往后之事,便托付给你了。”
“太后放心,臣女定不辱使命。”慕卿九屈膝行礼,语气坚定。
太后微微颔首,闭上眼睛,疲惫地挥了挥手。慕卿九见状,不再多言,轻轻退了出去。
走出慈宁宫,阳光正好,洒在身上暖洋洋的。慕卿九握紧了怀中的木盒,转身向宫门走去。手中的“懿令”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,一路上遇到的宫门守卫,只要看到令牌,无不立刻躬身行礼,眼神中充满了敬畏,连多余的询问都不敢有。
行至御花园附近时,迎面走来一位身穿深蓝色锦袍、腰系玉带的太监总管,看其服饰和气势,品阶显然不低。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,太监总管李德全。李德全原本正快步走着,看到慕卿九手中的玄铁令牌,脚步一顿,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,主动走上前躬身行礼:“奴才给明慧郡主请安。郡主这是刚从慈宁宫出来?太后娘娘凤体可好些了?”
慕卿九心中了然,李德全向来是趋炎附势之人,如今见她手持太后“懿令”,自然是百般讨好。她只是微微颔首,淡淡道:“劳李总管挂心,太后凤体已无大碍。”
说完,她便不再停留,径直从李德全身边走过。身后,李德全直起身,看着慕卿九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,有嫉妒,有探究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。慕卿九能清晰感受到背后那些各异的目光,或灼热,或冰冷,或探究,或敌意。她心中冷笑,权力果然是最能引人注目的东西,这“懿令”带来的不仅是便利,更是无数看不见的暗流涌动。
刚走出宫门,一道红色的身影便迅速迎了上来。赤影一身劲装,身姿挺拔,脸上带着惯有的冷峻,看到慕卿九,立刻压低声音禀报:“郡主,府中一切安好,小公子也平安无恙。只是……半个时辰前,京兆尹府的人来过,说是例行巡查周边治安,问了些府上近日可有陌生面孔出入、是否有异常情况等琐事,被秋芙姑娘挡了回去。”
“京兆尹府?”慕卿九眸光一冷,眼底闪过一丝寒芒。京兆尹周大人乃是太子夜弘安的心腹,向来对太子唯命是从。如今这个节骨眼上,所谓的“例行巡查”,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太子定然是收到了她在慈宁宫为太后诊治、深得太后信任的消息,心中不安,便派京兆尹府的人来试探虚实。
“知道了,回府。”慕卿九淡淡吩咐道,语气平静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赤影应声,立刻引着慕卿九上了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。马车缓缓驶离皇宫,向尚书府而去。车厢内,慕卿九靠在柔软的车壁上,闭目凝神。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的玄铁令牌上摩挲着,冰冷的触感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。
太后给的暗线名册她尚未翻阅,一来是没有合适的时机,二来是她知道,一旦翻开名册,便意味着正式卷入这场权力的漩涡,再也没有回头之路。但“懿令”在手,确实能让她的复仇之路和调查之路更加顺畅。太子……绝不会坐以待毙。东宫那场蹊跷的大火,影杀组织派出的顶尖杀手,都只是他试探。
翌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,整个尚书府还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。突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平静,“咚咚咚”的声响越来越急,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。
秋芙原本正在院子里安排下人准备早膳,听到敲门声,心中一紧,立刻快步跑去开门。门一打开,便看到府门外站着几个神色凝重的家丁,为首的家丁急声道:“秋芙姑娘,不好了!宫里来人了,说是有圣旨,宣郡主即刻入宫!传旨的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高公公,脸色难看至极,看样子来者不善啊!”
“什么?”秋芙脸色一变,心中咯噔一下。她刚想追问详情,又听到旁边另一个家丁慌张地补充道:“还有!府门外来了好多人,有穿着御史官袍的官员,还有好多百姓,他们都跪在宫门外,手里拿着状纸,说是要递万民书,状告……状告我们郡主!”
“什么?!”秋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凝重得能滴出水来。她不敢耽搁,立刻转身,急匆匆地向慕卿九的院落跑去,脚步都有些踉跄。
此时,慕卿九正在房中用早膳,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温热的莲子粥。她动作优雅地拿起银箸,正准备夹起一块青菜,便听到院外传来秋芙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:“小姐!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
慕卿九放下银箸,神色平静,没有丝毫慌乱。她早已预料到太子会有所动作,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。
秋芙气喘吁吁地冲进房间,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:“小姐,宫里有旨,宣您即刻入宫!传旨的是高公公,脸色特别不好。而且……而且宫门外有好多御史和百姓,跪在那里递万民书,状告……状告您!”
“状告我什么?”慕卿九抬眸看向秋芙,声音清越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。
秋芙咬着嘴唇,脸色苍白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,过了好一会儿,才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:“他们……他们状告您以妖术惑乱宫廷,操控太后心神,意图不轨!”
“妖术惑乱宫廷?操控太后心神?”慕卿九低声重复了一遍,眼底寒芒乍现,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。果然来了!太子这一手,当真是恶毒至极!
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医术,无论是玄门秘术还是寻常医术,都是她行走江湖、报仇雪恨的依仗。可太子竟然将她的医术扭曲成了祸乱朝纲的“妖术”,将她救治太后的天大功劳,污蔑成了包藏祸心的操控!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,更是一种极具煽动性的阴谋。
玄门之术本就神秘莫测,寻常百姓对其知之甚少,很容易被人误导,将其与鬼神邪说联系在一起。而太后昏迷多日,太医院一众御医束手无策,她却能仅凭几针便让太后苏醒,这在常人看来,确实不可思议。太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,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和对她心怀不满的官员,给她扣上“妖女”的罪名。一旦坐实,她便是有百口莫辩,必死无疑。
“万民书?”慕卿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眼中满是嘲讽,“怕是有人精心策划的‘万民’吧。太子为了除掉我,还真是煞费苦心。”
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。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襦裙,裙摆绣着淡雅的兰花纹样,腰间系着一条玉腰带,整个人显得清雅脱俗,却又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。
“准备一下,我即刻入宫。”慕卿九淡淡吩咐道。
“小姐,他们来者不善啊!”秋芙连忙上前一步,拉住慕卿九的衣袖,满脸担忧,“宫里现在肯定是龙潭虎穴,您这一去,岂不是羊入虎口?要不要先派人去慈宁宫禀报太后,让太后为您做主?”
“不必。”慕卿九轻轻摇头,语气坚定,“太后刚醒,凤体未愈,身体还很虚弱,不宜再为这些事情劳心费神。况且,若我事事都依赖太后庇护,反倒坐实了他们口中‘操控太后’的罪名,让他们有机可乘。既然他们想在朝堂上论个是非曲直,那我便去会会他们,看看他们到底能拿出什么证据来。”
她转头看向一直守在门外的赤影,沉声道:“赤影队长,府中安危,尤其是念念,就交给你了。我入宫之后,没有我的亲笔手令,任何人不得接近落雪苑半步。若是遇到紧急情况,你可凭太后所赐的‘懿令’调动附近的禁军协助,务必保护好念念的安全。”
赤影单膝跪地,抱拳领命,眼神锐利如鹰,语气坚定:“属下领命!郡主放心,属下就算拼了性命,也定会护住小公子和府中众人的安全!”
慕卿九微微颔首,又对秋芙低声吩咐了几句:“你立刻去取我放在暗格里的那个锦盒,里面有我之前备好的几样东西,你悄悄让人送到夜亲王府,交给夜漠尘。另外,通知府中所有暗线,密切关注京城各方动向,尤其是东宫和御史台的动静,有任何情况,随时向我禀报。”
秋芙虽然心中担忧,但也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,立刻重重点头:“小姐放心,我这就去办!”
说完,秋芙转身快步离去,准备相关事宜。慕卿九深吸一口气,拿起放在桌上的玄铁令牌,紧紧攥在手中,转身向府外走去。
当慕卿九的马车再次抵达宫门时,眼前的景象让随行的家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宫门外,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,足足有数百人之多。前面一排是穿着御史官袍的官员,约莫有二三十人,个个面色凝重,手中高举着状纸;后面则是穿着各色布衣的百姓,他们手中也拿着写满字迹的纸张,群情激奋地高喊着口号。
“铲除妖女,肃清宫闱!”
“请陛下明察,还太后清明!”
“诛杀慕卿九,以正朝纲!”
口号声此起彼伏,响彻云霄,带着一种狂热的恨意。当看到慕卿九的马车驶来时,人群更是骚动起来,辱骂声、诅咒声不绝于耳,甚至有几个情绪激动的百姓想要冲上来,被旁边的禁军拦住。
“妖女!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!”
“就是她!用邪术迷惑太后,意图谋反!”
“杀了她!杀了这个妖女!”
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不断传来,甚至有石块和烂菜叶被扔向马车。慕卿九坐在马车内,面无表情,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喧嚣和辱骂。她知道,这些百姓大多是被蒙蔽和煽动的,真正想要置她于死地的,是躲在幕后的太子和他的党羽。
马车停下,李公公早已等候在宫门前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他看到慕卿九从马车上走下来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厌恶,有忌惮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。
慕卿九无视周围那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,挺直脊背,抬着头,一步步向宫内走去。她的步伐从容坚定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心尖上,让那些高喊口号的百姓都不由得微微一滞,辱骂声也小了几分。
穿过层层宫门,慕卿九终于来到了养心殿外。养心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,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殿外的侍卫个个神色肃穆,腰佩利刃,严阵以待。
慕卿九深吸一口气,推开殿门,走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