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宫东暖阁内,烛火通明,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。太医令刘院正小心翼翼地收回搭在夜念宸腕间的手,长舒一口气,对着满面焦灼的帝后二人躬身道:“陛下,娘娘,万幸!太子殿下只是神魂之力透支,体力消耗过大,加之受到阴邪之气冲击,一时心神激荡,才导致昏厥。臣已施针稳住心脉,又辅以安神定魂的汤药。殿下根基深厚,灵光护体,邪气并未侵入,只是疲惫过度。如今脉象已渐趋平稳,呼吸匀长,只需好生静养数日,辅以温补滋养的汤剂,便可无虞。”
“真的无碍?可会伤及根基?留下隐患?” 慕卿九紧紧握着儿子微凉的小手,眼中布满了血丝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从清溪村回来,她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昏睡的儿子,亲自为他擦身、喂药,用自身温和的灵力为他梳理经脉,驱散那残留的、令人心悸的阴寒感。此刻听到太医确诊,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,但仍不敢有丝毫大意。
“娘娘放心。” 刘院正语气肯定,“殿下天赋异禀,体内那股至纯至阳的灵光,对邪气有天然的净化与克制之力。此番虽消耗巨大,但亦是激发潜能之举,待恢复后,于殿下或有裨益。只是……” 他顿了顿,谨慎道,“殿下年幼,神魂未固,此类消耗元气、直面阴邪之事,不宜频繁。还望陛下、娘娘日后多加看顾,循序渐进引导殿下修炼为宜。”
夜漠尘站在床榻边,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儿子略显苍白却恢复平静的睡颜,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他伸出手,极轻地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发顶,仿佛触碰易碎的珍宝。再抬头时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滔天的怒焰。
“朕知道了。有劳刘院正。太子调养之事,由你与太医院全力负责,所需药材,无论多珍贵,尽管去内库取用。” 夜漠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“另外,今日之事,太子身体状况,不得外传半字。若有泄露,唯你是问。”
“臣遵旨!臣定当竭尽全力,照料好太子殿下!” 刘院正连忙躬身应下,背上已惊出一层冷汗。帝后的雷霆之怒与对太子的紧张,他岂能不知?
刘院正退下后,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,以及沉睡的念念。烛花噼啪一声轻响,打破沉寂。
“是我的错。” 夜漠尘忽然开口,声音沙哑,带着深深的自责与后怕,“我不该让他去涉险。他还那么小……”
“不,漠尘。” 慕卿九打断他,抬起头,眼中虽有泪光,却异常坚定,“念念有他的天赋,也有他的责任。今日若非他在,清溪村的邪雾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人,净玄、了尘大师他们,乃至影煞和那些暗卫,都可能折在那里。他做得很好,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勇敢,还要出色。我们不该因恐惧而束缚他的翅膀,而应教会他如何正确地使用自己的力量,保护自己,也保护他人。”
她起身,走到夜漠尘面前,握住他紧握的拳头,柔声道:“何况,你我都清楚,信王及其党羽不会善罢甘休。他们已然对念念动了心思。将他永远藏在羽翼下,并非万全之策。唯有让他成长,让他有自保甚至反击之力,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。今日一战,虽险,却也让念念更清楚自己能力的边界,也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知道,动我儿,需付出何等代价!”
夜漠尘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,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暖与力量,心中的暴戾与后怕渐渐被理智压下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妻子揽入怀中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,低声道:“你说得对。是朕……关心则乱。念念是我们的孩子,他注定不凡。我们不能,也不该将他养成温室娇花。只是……” 他顿了顿,声音更冷,“信王这条毒蛇,必须尽快除掉!他竟敢将主意打到念念头上,朕要将他碎尸万段,诛灭九族!”
“信州那边,可有新消息?” 慕卿九靠在他胸前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,轻声问。
“影煞已加派了最精锐的‘夜枭’前往信州,会同凌虚子道长的高徒净玄、慧明大师的弟子了尘,全力追查信王下落及兰若寺虚实。一有确切消息,立刻回报。” 夜漠尘眼神幽深,“京中戒严已布下天罗地网,清查幽冥教余孽。然,信王经营数十年,其党羽定然不止明面上那些。前朝、后宫、乃至宗室……恐怕都有他的人。清溪村之事,是挑衅,也是试探,更是想搅乱京城,浑水摸鱼。”
慕卿九眸光一闪:“你是说,他可能还有后手,甚至……就在我们身边?”
“不得不防。” 夜漠尘松开她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“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尤其是这后宫之中,人员繁杂,看似平静,实则暗流汹涌。德妃虽已伏诛,三皇子一党也已清扫,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,或是被信王早年安插下的钉子。以往朕忙于前朝,你对后宫也是以安抚怀柔为主,未曾大力整顿。如今,内忧外患,这后宫,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。唯有后方稳固,朕与你,才能安心应对前朝风雨。”
慕卿九明白他的意思。后宫不宁,前朝难安。以往她以医术和仁德治理后宫,善待宫人,平衡嫔妃(虽然后宫空虚,但先帝遗留的几位太妃、以及因各种原因留在宫中的宗室女眷仍需安抚),更多是“治标”。如今,信王的阴影笼罩下来,必须“治本”,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和整顿,拔除可能存在的隐患,建立铁桶一般的宫禁。
“我明白。” 她点点头,眼中闪过睿智与果决,“后宫之事,交给我。你专心应对前朝与信王即可。明日,我便开始。”
夜漠尘转身,深深地看着她:“辛苦你了,卿九。需要什么人、什么东西,尽管开口。朕予你全权处置之权,可先斩后奏。”
“放心。” 慕卿九微微一笑,那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力量,“整顿家务,清理门户,本就是我分内之事。”
翌日,天色微明,坤宁宫正殿。
慕卿九一身正式的明黄凤袍,头戴九翚四凤冠,端坐于凤座之上。虽一夜未眠,只略作梳洗,但眉宇间的疲惫被一种沉静威严的气度所掩盖。秋芙侍立一旁,下方依次坐着如今后宫中有品级的妃嫔、女官、以及各司局的主事太监、嬷嬷。
因夜漠尘登基后并未选秀纳妃,后宫之中,除了慕卿九这位皇后,便只有几位在先帝时期便已失宠、无子无女、如今在宫中荣养的前朝太妃(如贤太妃、静太妃等),以及两位因家族牵连被贬、暂居冷宫附近、形同幽禁的先帝低阶嫔御。人员不算复杂,但关系盘根错节,且多年经营,各自都有一些心腹和势力范围。
众妃嫔、女官、内侍们偷眼觑着上首的皇后娘娘,心中惴惴。昨夜京郊惨案、全城戒严的消息早已传开,虽不知详情,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皇宫。今日皇后突然召见,必有大事。
“今日召诸位前来,是有些宫务,需与诸位商议,并做些调整。” 慕卿九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平和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,“自本宫入主中宫以来,蒙诸位尽心辅佐,宫中诸事还算平稳。然,无规矩不成方圆。近日宫外不甚太平,为保宫闱肃静,陛下与本宫安危,有些旧例,需得改一改了。”
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众人,在几位年长、资历深的太妃和掌事嬷嬷脸上略作停留:“首先,是人员核查。自即日起,宫内所有太监、宫女、杂役,无论品级高低,皆需重新登记造册,详查三代籍贯、入宫年限、荐保之人。有隐瞒、虚报者,一经查出,立杖毙,荐保之人同罪。各宫主位,需对名下宫人严加管束,若有行差踏错,或来历不明者,主位连带受罚。”
此言一出,底下顿时起了细微的骚动。重新核查所有宫人,这可是个大动作!许多陈年旧账、私下安排的人手,恐怕都要被翻出来。
贤太妃(先帝妃嫔,无子,素来低调)迟疑了一下,开口道:“皇后娘娘,宫中人员数以千计,逐一核查,工程浩大,且易生怨怼,是否……”
“太妃顾虑的是。” 慕卿九神色不变,语气却重了几分,“正因工程浩大,才需即刻着手,以免日久生弊。至于怨怼……清查宫闱,肃奸佞,保平安,乃本宫职责所在。若有那等心怀鬼胎、来历不明之辈混迹宫中,才是真正的大患!莫非太妃觉得,宫中安稳,不及那些微末之人的‘怨怼’重要?”
贤太妃被她目光一扫,心中一凛,连忙低头:“臣妾不敢,皇后娘娘思虑周详。”
“其次,” 慕卿九不再看她,继续道,“宫禁出入,需更加严格。即日起,各宫门增派双岗,核对腰牌、口令,无陛下或本宫手谕,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。各宫采买、传递物品,皆需登记在册,接受查验。夜间巡逻加倍,尤其是东宫、乾清宫、坤宁宫、太上皇与太后寝宫附近,需有得力之人值守。”
这第二条,更是收紧了口子。一些靠着传递消息、夹带私货获利的内侍宫女,脸色都有些发白。
“第三,” 慕卿九的声音更冷了几分,“宫中严禁私相授受,传递谣言,窥探帝后行踪。凡有发现,无论涉及何人,一律严惩不贷。各宫主位需约束宫人,安分守己。若宫中有任何异常动静、陌生面孔、或是听闻任何不妥言论,需立即上报坤宁宫或内务府总管。知情不报者,以同谋论处!”
三条规矩,条条如铁,砸在众人心头。谁都听得出,皇后这是要彻底整顿宫闱,将后宫打造成铁板一块。联想到近日京城的紧张气氛,一些心思灵透的,已隐约猜到,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。
“臣妾(奴才)谨遵懿旨!” 众人齐声应道,不敢有丝毫异议。这位皇后娘娘,看着温和,但手段、心性、乃至背后的帝王支持,无人敢小觑。当初她以王妃之身入主中宫,多少人等着看笑话,结果呢?德妃倒台,三皇子伏诛,二皇子圈禁,萧策满门抄斩……如今更是协理朝政,深得帝心。与她作对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“此外,” 慕卿九语气稍缓,但目光依旧锐利,“宫中用度,也需重新核计。开源节流,乃持家之本。自本宫起,坤宁宫用度减三成。各宫份例,亦需依制裁减,杜绝奢靡浪费。省下的银钱,一部分充入内库,以备不时之需;另一部分,拨给惠民药局,多制些成药,惠及百姓。此事,由内务府协同六尚局办理,账目需清晰可查,若有中饱私囊、克扣挪用者,严惩不赦!”
“是!” 内务府总管和六尚局女官连忙出列应下,额头冒汗。皇后这是要动真格的了,从人事到财务,全面收紧。
“好了,今日就到这里。诸位回去,将本宫的话传达下去,即刻执行。三日后,本宫要看到各宫人员名册初稿。散了吧。” 慕卿九端起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姿态优雅,却带着无形的威压。
“臣妾(奴才)告退。” 众人如蒙大赦,躬身退出坤宁宫,个个心思重重,脚步匆匆。
待人散尽,秋芙才低声道:“娘娘,这般雷霆手段,只怕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,暗中非议……”
“非议?” 慕卿九放下茶盏,唇角勾起一抹冷嘲,“由得他们非议。如今是非常之时,行非常之法。陛下在前朝与那等魑魅魍魉周旋,我若连这后宫都打理不清净,如何对得起他的信任?些许非议,比起陛下与太子的安危,算得了什么?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树木,声音低沉却坚定:“传我的话下去,从今日起,坤宁宫所有宫人,言行需格外谨慎。你亲自挑选一批绝对可靠、家世清白的,加强东宫防卫,太子饮食起居,必须经你最信任之人之手,所有物品,进出皆需查验。还有,太上皇与太后宫中,亦需暗中增派人手保护,但不可惊扰二老。”
“是,奴婢明白。” 秋芙肃然应道。
“另外,” 慕卿九转身,目光如电,“去查两个人。一个是负责宫中花草的陈嬷嬷,我记得她与已故的秦嬷嬷是同乡,且当年同在长春宫伺候过。另一个,是内务府负责采办药材的王太监,他侄儿曾在信王府当差。我要知道,她们近来与宫外有何联系,与哪些人来往密切,宫中用度可有异常。记住,暗中查,勿要打草惊蛇。”
秋芙心中一凛,娘娘这是要顺藤摸瓜,清查可能与信王有牵扯的暗桩了!“是,奴婢这就去办。”
慕卿九的整顿,并非仅仅停留在口头上。接下来的几日,坤宁宫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枢纽,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。内务府、六尚局、二十四衙门,全部动了起来。人员核查雷厉风行,账目清查细致入微,宫规执行一丝不苟。有那仗着资历老、或背后有靠山(如今大多已倒台)而阳奉阴违、敷衍塞责的,很快便尝到了苦头。轻则罚俸、降职,重则直接撵去浣衣局或慎刑司,毫不留情。
一时间,后宫风声鹤唳,人人自危,但也效率奇高。不过数日,各宫人员名册、财物账目便整理得清清楚楚,一些陈年旧弊、私自安插的人手也被清理了出来。整个宫禁氛围为之一肃,以往那些懒散、窥探、传递消息的歪风邪气,被扫荡一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