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午后,慕卿九正在翻阅新送来的人员核查汇总,秋芙悄声进来禀报:“娘娘,查到了些眉目。”
“说。” 慕卿九头也未抬。
“陈嬷嬷那边,她与秦嬷嬷确系同乡,且关系匪浅。秦嬷嬷‘病故’前,曾托人带出一包首饰和银票给陈嬷嬷。此外,陈嬷嬷的干儿子,在御马监当差,前些日子曾偷偷出宫,与一个在信王府旧邸附近开杂货铺的掌柜有过接触,具体所为何事,还在查。至于那王太监,” 秋芙声音更低,“他侄儿确实曾在信王府当差,信王‘病故’后不知所踪。但王太监在内务府采买药材时,曾有数次以次充好、虚报价格的记录,且都与京城‘回春堂’有关。而回春堂的东家……经查,与信郡王的一个外室管家,是连襟。”
慕卿九眸光一冷。果然有鬼!陈嬷嬷可能与秦嬷嬷一样,是信王早年安插在宫中的眼线。而王太监,则可能利用职务之便,为信王一党提供资金或物资(如药材,可用于配毒或邪术)。虽然线索还不多,但足以证明,信王的触角,早已深入宫禁!
“继续盯紧,收集证据,但不要动他们。” 慕卿九合上名册,“现在动,只会让更深处的老鼠藏起来。我要知道,他们传递了什么消息,与谁接头,最终通向哪里。另外,将回春堂也监控起来,查清其往来账目、货物来源,尤其是……是否有特殊药材流出。”
“是。” 秋芙领命,又道,“还有一事,静太妃宫里的掌事宫女春杏,昨日试图收买奴婢手下一个小宫女,打听娘娘近日饮食喜好和作息,被奴婢发现了。那春杏,是静太妃从娘家带进宫的,与宫外其兄——一个在五城兵马司当小旗的——往来密切。”
静太妃?慕卿九微微蹙眉。静太妃是先帝晚年一位不太得宠的妃子,出身不高,性子懦弱,常年礼佛,深居简出,几乎没什么存在感。她的宫女打听自己作息?是静太妃自己的意思,还是被人利用?
“静太妃近日可有何异常?” 慕卿九问。
“并无明显异常,依旧每日诵经礼佛,很少出宫门。只是……前几日,静太妃娘家嫂子曾递牌子进宫请安,据说带了些家乡土仪。奴婢已让人去查那嫂子出宫后的行踪了。”
“做得好。” 慕卿九赞许地看了秋芙一眼,“静太妃那边,先不要惊动,暗中留意即可。那个春杏,既然伸了手,就给她点教训,让她知道,坤宁宫的人,不是那么好收买的。但要做得自然,让她以为是失手,而非被察觉。”
“奴婢明白。” 秋芙会意。
正说着,外面传来通传: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慕卿九起身迎驾。夜漠尘大步走了进来,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,但眉宇间仍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。他挥手屏退左右,握住慕卿九的手:“如何?可还顺利?有没有人为难你?”
“一切顺利。” 慕卿九拉他坐下,亲自为他斟了杯茶,“规矩立下了,人也清查了一遍,揪出几条小虫子,正放着长线。倒是你,前朝事务繁杂,又惦记信州之事,更要保重身体。” 她将陈嬷嬷、王太监、静太妃宫女之事简要说了一遍。
夜漠尘听完,眼中寒光闪烁:“果然无孔不入!信州那边,影煞刚传来密报,信郡王近日闭门谢客,称病不出。但那跛足老仆,前夜曾悄悄出府,往西郊方向去了,跟踪的人在山里失去了踪迹,方向……正是兰若寺所在山脉。凌虚子道长的高徒净玄已抵达信州,暗中查探过兰若寺外围,回报说寺中确有极其隐晦的邪阵波动,且防守严密,有高手气息,他未敢深入打草惊蛇。”
“看来,那里果然是巢穴之一。” 慕卿九沉吟,“信郡王称病不出,是心虚,还是掩护?那跛足老仆,是关键。必须盯死他,找到他与信王联系的证据,或者……找到信王本人!”
“朕已下令,增派高手,务必盯紧信郡王府一举一动,尤其是那老仆。同时,让净玄与了尘大师的弟子会合,设法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,摸清兰若寺底细。一旦时机成熟……” 夜漠尘没有说下去,但眼中的杀意已说明一切。
“京中这边,我也会加紧。后宫清理干净,你我也能少些后顾之忧。” 慕卿九道,想起一事,“对了,念念今日如何?可醒了?”
提到儿子,夜漠尘神色柔和了些:“醒了,刚喝了药,又睡了。刘院正说已无大碍,需静养。朕去看过他,小脸有了些血色。只是……” 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“醒来后,他拉着朕的手问,那些黑黑的、坏坏的气,是不是都被他打跑了?那些村民伯伯婶婶,是不是都安全了?”
慕卿九心中一酸,将头靠在他肩上:“这孩子,心思太重。等他能下床了,我好好跟他说说。有些事,他需要慢慢明白。”
夫妻二人相拥片刻,汲取着彼此的力量。就在这时,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接着是秋芙压低声音的禀报:“陛下,娘娘,东宫来人急报,太子殿下醒了,但……情绪有些不对,不肯喝药,也不说话,只望着帐顶发呆。奶娘和太医都束手无策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心中都是一紧。夜漠尘立刻起身:“朕去看看。”
“一起去。”
东宫寝殿内,夜念宸拥着锦被,靠坐在床头,小脸依旧有些苍白,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,对身边端着药碗、焦急万分的奶娘和太医恍若未闻。
“念念。” 夜漠尘与慕卿九快步走入,挥手让宫人退下。
听到父母的声音,念念眼珠动了动,缓缓转过头,看到父母,那双总是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里,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,小嘴一瘪,眼看就要哭出来,却又强忍着,只是那模样,更让人心疼。
“怎么了?念念,哪里不舒服?告诉父皇母后。” 慕卿九在床边坐下,将他连人带被拥入怀中,柔声问道。
夜漠尘也坐在床边,大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。
“母后……” 念念终于忍不住,眼泪大颗大颗滚落,抽噎着,“念念……念念是不是很没用?那些黑气……念念虽然把它们赶跑了,可是……那些伯伯婶婶,还是死了……念念看到他们躺在地上,都不会动了……还有那个穿黑衣服的坏爷爷,他说要抓念念……念念好怕……也好难过……” 他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,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死亡与邪恶,心灵受到的冲击,远非身体疲惫可比。昏睡时被压抑的恐惧、悲伤、无助,此刻在至亲面前彻底爆发出来。
慕卿九瞬间红了眼眶,紧紧抱住儿子颤抖的小身子,心如刀绞。夜漠尘亦是将儿子搂得更紧,喉结滚动,却说不出安慰的话。作为帝王,他见过太多生死,但儿子的眼泪,依旧能轻易击穿他所有的盔甲。
“念念,听着。” 慕卿九捧起儿子泪湿的小脸,直视着他的眼睛,声音温柔却无比坚定,“你不是没用。你很勇敢,非常非常勇敢。你救了净玄道长、了尘大师,救了影煞叔叔和很多兵将叔叔,也救了母后。如果没有你,会有更多的人被黑气伤害,会死更多的人。”
“可是……那些人还是死了……” 念念哽咽道。
“那不是你的错,念念。” 夜漠尘沉声开口,声音带着父亲特有的力量,“害死他们的,是那些放出黑气的坏人,是信王那样的恶人。你的光芒,是去驱散黑暗,拯救还能拯救的人。但有些黑暗来得太快,有些人……我们来不及救。这世上有善就有恶,有光明就有阴影。我们要做的,不是为所有的阴影悲伤,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,让光芒照得更远,让更多的阴影无所遁形,让坏人不敢再做坏事,让更多的人免于受害。明白吗?”
念念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,又看看母亲。
慕卿九擦去他的眼泪,温声道:“念念,你还小,力量也还小。但正因为你还小,就在学习如何控制力量,如何分辨善恶,如何保护自己和想保护的人。这次,你做得很好。你用自己的力量,保护了很多人。那些逝去的人,我们会记住他们,会为他们讨回公道,惩罚坏人。但你不能因为救不了所有人,就怀疑自己,就害怕。害怕和难过是正常的,但不要被它们打倒。父皇和母后,会一直陪着你,教你变得更强大,好吗?”
念念看着父母温柔而坚定的目光,心中的恐惧和悲伤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暖流。他用力点点头,小声但清晰地说:“念念明白了。念念不怕了。念念要快快长大,变得和父皇一样厉害,和母后一样聪明,把所有的坏人都打跑!保护父皇,保护母后,保护大家!”
“好孩子。” 慕卿九亲了亲他的额头,夜漠尘也揉了揉他的小脑袋,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。
“来,把药喝了,身体好了,才能快快长大,保护想保护的人。” 慕卿九端过一直温着的药碗。
这一次,念念没有抗拒,乖乖地张开嘴,忍着苦味,将药汁一口口喝下。虽然小脸皱成了包子,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与坚定。
看着儿子重新振作,慕卿九与夜漠尘相视一笑,心中稍安。然而,他们都清楚,信王这个巨大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头顶,后宫前朝的暗流仍在涌动。但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,只要一家人同心协力,便无所畏惧。
安抚好念念睡下,夫妻二人悄然退出寝殿。廊下月色清冷,夜漠尘握住慕卿九的手,低声道:“辛苦你了,卿九。前朝后宫,皆需你劳心劳力。”
慕卿九靠在他肩头,望着空中皎月,轻声道:“夫妻本是一体,何分彼此?我只盼早日揪出信王,还天下一个太平,也让念念能在一个安宁的环境里长大。”
“会的。” 夜漠尘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,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阙,看到那隐藏在最黑暗处的敌人,“很快了。他的尾巴,已经露出来了。朕,会亲手将他揪出来!”
后宫在皇后的铁腕整顿下,渐渐变得秩序井然,暗藏的钉子被一一拔出,隐患被悄然消除。前朝,对幽冥教余党的清洗也在继续,与信州方向的暗中博弈愈发激烈。而东宫的小太子,在经历了一次心灵的洗礼后,似乎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,读书习武更加刻苦,清澈的眼眸中,偶尔会闪过思索与坚毅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