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乞丐却不肯,瘫坐在地上哭嚎:“官爷行行好!老朽烂了手,活不成了啊!给口药吧!”
那年轻医官见状,眉头微皱,却并未呵斥,反而起身走过来,对差役道:“差爷,既是来看病,便都是病人,无分贵贱。让他过来吧,我给他看看。” 说着,竟不顾污秽,蹲下身仔细查看乞丐手上的溃烂。
排队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,有赞叹医官仁心的,也有嫌乞丐肮脏的。念念也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,但看到母亲平静的目光,又慢慢放下了手。
医官检查后,道:“老人家,您这是疥疮合并感染,已溃烂生脓。需先清创,再敷药。过程有些疼,您忍忍。” 他让人取来热水、纱布、药粉,亲自为乞丐清洗伤口。脓血污秽,气味难闻,那医官却面不改色,手法娴熟利落。清理完毕,敷上药粉,用干净纱布包好,又包了几包内服外用的药,详细嘱咐如何换药、饮食禁忌。最后,还从自己袖中掏出几个铜板,塞到老乞丐手里:“去买些干净吃食,伤口莫要沾水。”
老乞丐愣愣地接过药和钱,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,趴在地上磕头:“谢谢青天大老爷!谢谢活菩萨!”
年轻医官连忙扶起他:“快起来,我不是什么大老爷,只是奉皇后娘娘懿旨,在此行医罢了。要谢,就谢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吧。”
“皇上万岁!娘娘千岁!” 老乞丐又磕了几个头,才蹒跚着离去。
这一幕,深深印在了念念的脑海里。他抬头看向母亲,眼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撼:“母后,那个乞丐爷爷……那么脏,那么臭,那个医官叔叔为什么不嫌弃他?还给他钱?”
慕卿九抚摸着他的头,柔声道:“因为在他眼里,那首先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,一个需要帮助的‘人’。医者父母心,真正的仁心,不会因人的贫富贵贱、干净肮脏而改变。你父皇常说‘民为贵,社稷次之’,便是此理。为君者,眼中当有天下万民,无论是衣冠楚楚的士子,还是衣衫褴褛的乞儿,都是你的子民。他们的痛苦,你都应看见,并尽力去缓解。这,便是‘仁’。”
念念若有所思。他忽然想起在清溪村,那些被黑雾害死的村民,他们死去时,一定也很痛苦,很害怕。那个医官叔叔,愿意帮助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爷爷。那自己有了能赶走黑雾的“光”,是不是也应该去帮助那些被黑雾伤害的人?
“母后,儿臣明白了。” 他小声但坚定地说,“儿臣要好好读书,好好练武,长大了,要像父皇一样,保护百姓,也要像那个医官叔叔一样,帮助需要帮助的人。还要……用好儿臣的‘光’,赶走所有坏黑气!”
慕卿九眼眶微热,将儿子紧紧搂在怀中:“好孩子,母后相信你一定能做到。”
回宫的马车上,念念似乎有些疲惫,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。慕卿九轻轻拍着他,心中满是柔情与期望。今日带他出宫,虽短暂,但所见所闻,胜过书本上千言万语。这颗仁爱的种子,已在他心中悄悄发芽。
晚膳时分,夜漠尘听闻日间之事,亦是感慨。他将儿子抱到膝上,问道:“念念,今日出宫,有何感想?”
念念想了想,认真回答:“回父皇,儿臣看到,宫外的百姓,生活很辛苦。生病了,可能没钱看大夫。但有了惠民药局,他们就有了希望。那个医官叔叔很好,不嫌乞丐爷爷脏臭,还给他治病,给他钱。父皇,朝廷多一些这样的好官,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,对吗?”
夜漠尘与慕卿九对视一眼,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。夜漠尘颔首:“不错。治国之道,首在用人。用贤臣,则政通人和;用奸佞,则民不聊生。所以,父皇每日批阅奏章,考察官员,便是要辨别忠奸,任用贤能。念念日后也要学会识人、用人。”
“嗯!儿臣记住了。” 念念点头,又有些苦恼,“可是,怎么才能知道谁是贤臣,谁是奸臣呢?他们脸上又没写字。”
童言稚语,却问到了关键。夜漠尘笑道:“这便需‘察其言,观其行’。听他说什么,更要看他做什么。是真心为民请命,还是只顾自己升官发财?是踏实做事,还是夸夸其谈?是廉洁奉公,还是贪赃枉法?日久见人心。为君者,需兼听则明,偏信则暗。要多方考察,听其言,观其行,验其功。切记,甜言蜜语者,未必忠心;直言犯谏者,未必恶意。”
“就像魏征和唐太宗吗?” 念念忽然问。他最近在读《贞观政要》,对唐太宗和魏征的故事印象深刻。
夜漠尘大笑:“正是!念念能学以致用,很好。魏征敢于直谏,虽有时令太宗难堪,但其心为公,故得太宗敬重,成就一段君臣佳话。这便是‘明君纳谏,忠臣直谏’。”
一家三口边用膳边聊,其乐融融。念念虽小,但思维敏捷,常能问出些切中要害的问题,让夜漠尘和慕卿九不得不认真思考回答,在解答的过程中,也促使他们自己将一些治国理念梳理得更加清晰。这顿晚膳,吃得比平日久了许多。
膳后,夜漠尘照例要批阅奏章。念念今日却未立刻回去休息,而是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案头那堆积如山的奏本,小声道:“父皇,儿臣……儿臣可以看看吗?就看看,不说话。”
夜漠尘挑眉:“哦?念念对奏章感兴趣?”
“儿臣想看看,天下各地,都有什么事,父皇是怎么处理的。” 念念一脸求知欲。
夜漠尘沉吟片刻,抽出一本不太紧要的奏折——某地县令上报境内出现祥瑞,白鹿现于山林。他递给儿子:“念念看看,这份奏章,说了何事?若是你,该如何批复?”
念念接过,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(他识字已不少,但奏章文言,仍有难度),慕卿九在一旁轻声解释。念念看明白后,皱起小眉头:“白鹿?很好看吗?为什么说是祥瑞?县令上报这个,是想让父皇高兴,给他升官吗?”
夜漠尘眼中闪过激赏:“念念觉得呢?”
“儿臣觉得……不好。” 念念想了想,说,“太傅说过,‘子不语怪力乱神’。白鹿出现,可能是巧合,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捉来放生,讨好父皇。县令该关心的是百姓有没有饭吃,有没有衣穿,案子断得公不公平,而不是找什么祥瑞。父皇批复,应该让他好好做事,别搞这些虚的。”
“哈哈,说得好!” 夜漠尘抚掌大笑,提笔在那奏折上批道:“知道了。白鹿之事,无须上奏。尔当勤政爱民,劝课农桑,明断狱讼,此乃地方官之本分。祥瑞虚名,于民无益,不必再提。” 写罢,给念念看,“念念觉得,父皇这样批,可对?”
念念看着那朱批,眼睛亮亮的,用力点头:“对!父皇英明!”
夜漠尘又挑了几份关于劝农、兴学、修桥等具体政务的奏章,简单讲给儿子听,问他若是他,会如何决定。念念有的能说出个大概,有的则茫然,但每次都听得极其认真。夜漠尘也不苛求,只将其中道理细细剖析。
慕卿九在一旁静静看着,眼中满是温柔。她知道,夜漠尘这是在用最直观的方式,为儿子启蒙治国之道。这份期许与传承,重于泰山。
直到念念开始打哈欠,慕卿九才催他去休息。小家伙今日经历丰富,确实累了,乖乖行礼告退,由乳母带着回东宫。
殿内恢复安静,只剩烛火噼啪。夜漠尘揽过妻子,感叹道:“念念天资聪颖,仁厚敏慧,实乃社稷之福。只是,将他推上这条路,注定辛苦。朕有时在想,是否对他太过严苛?”
慕卿九靠在他肩头,轻声道:“玉不琢,不成器。他是太子,享受了万民供奉,便需承担万民之望。你我所能做的,便是引导他走正路,明事理,怀仁心,同时,尽我们所能,为他扫清障碍,撑起一片天。今日见他,已初具仁君之相,我心中甚慰。”
“是啊。” 夜漠尘握紧她的手,“有卿九为他启蒙,教他仁心,朕教他权谋韬略,文治武功。你我同心,定能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。只是……” 他语气转冷,“前路荆棘犹在。信王不除,余孽未尽,朕心难安。念念今日出宫,虽隐秘,但难保万全。日后,还需更加小心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 慕卿九点头,“我已加派了暗卫,东宫防卫也重新布置过。凌虚子道长临走前,在东宫布下的阵法,我也让秋芙每日检查。寻常邪祟,难以靠近。”
“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。” 夜漠尘目光幽深,“信王老谋深算,爪牙遍布。他在暗,我们在明。今日念念展现的仁心与早慧,传扬出去,是美名,也可能成为靶子。我们必须更快,在他再次出手前,将他连根拔起!”
“信州那边,有消息了吗?” 慕卿九问。
“净玄传信,兰若寺外围已摸清,确有强大邪阵守护,且有高手隐匿。了尘大师的弟子了因,已设法潜入附近村落,暗中查访,得知寺中近年确有‘黑衣僧’出入,行踪诡秘。信郡王府近日加强了戒备,那跛足老仆再未出门,但信郡王却连续数日,于子夜时分独自在后园祠堂焚香,行为诡异。影卫已设法在祠堂附近埋下‘听风蛊’(一种微型监听蛊虫,由慕卿九提供),但距离尚远,听不真切,只隐约听到‘父亲’、‘大业’、‘时机’等词。” 夜漠尘沉声道,“种种迹象表明,信王即便不在府中,也必与信郡王有紧密联系。那跛足老仆,是关键。”
“需不需要再加派人手,或让凌虚子道长、慧明大师亲自去一趟?” 慕卿九蹙眉。
“凌虚子与慧明正在追踪江南另一股幽冥教残党,暂时脱不开身。且信王狡诈,若两位高人齐至,恐打草惊蛇。朕已传令净玄与了因,继续监视,收集证据,务必找到信王藏身的确凿证据,或逼他现身。同时,京城这边,清查幽冥余党、整顿朝纲的步伐不能停。双管齐下,让他首尾难顾!”
夜漠尘眼中厉色一闪:“另外,朕已下密旨给西北的夜惊澜,令他加紧练兵,暗中向信州方向移动,必要时,可借‘剿匪’之名,陈兵边界,施加压力。信州,毕竟是我大曜疆土,朕倒要看看,他一个‘已死’的亲王,能翻起多大的浪!”
帝后二人又商议良久,直至夜深。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上,紧密相依,仿佛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,他们都将并肩同行,为他们的孩子,也为这天下,撑起一片清明乾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