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带念念出宫体察民情、又于御书房旁听政事后,小家伙仿佛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。读书习武愈发刻苦自勉,闲暇时也不再只惦念着玩耍,反而常捧着一卷《资治通鉴》或《贞观政要》蹙眉沉思,或是对着那幅巨大的疆域图,用小手指点着,喃喃自语,询问太傅或父母各地风土人情、吏治军备。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责任感,既让夜漠尘与慕卿九欣慰,又不禁心生怜惜。
然而,朝堂后宫看似波澜不惊的整顿与清洗之下,暗流愈发汹涌。信州方向的密报如雪片般飞入乾清宫,内容却愈发扑朔迷离。信郡王夜明远依旧称病不出,府邸戒备森严,那跛足老仆再未露面,如同人间蒸发。兰若寺方向,净玄与了因几次试图靠近,皆被寺外诡异莫测的邪阵所阻,且寺中隐隐透出的气息,连他们都感到心悸,不敢轻举妄动。信王这条老狐狸,藏得比想象中更深。
与此同时,京城内的清查也进入了深水区。慕卿九凭借其过人的洞察力与智能空间的辅助,顺藤摸瓜,又从几名低阶妃嫔、年老宫人乃至内务府几个不起眼的执事身上,挖出了些与信王、德妃乃至已故秦嬷嬷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这些线索琐碎而隐秘,指向的却是一个盘踞宫中数十载、根深蒂固的暗影网络。每清理一个节点,都让人对信王的心机与势力感到心惊。
这日午后,慕卿九正在坤宁宫翻阅秋芙新呈上的几份暗查卷宗,眉头紧锁。这些线索大多断在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,真正核心的机密,依旧隐藏在迷雾中。她揉了揉眉心,目光落在其中一份关于陈嬷嬷(与已故秦嬷嬷同乡、关系密切)的详细报告上。报告提及,陈嬷嬷有一远房侄女,十六年前曾入宫当差,恰在端敬皇后宫中做过一段时间的洒扫宫女,但在端敬皇后“病重”前半年,便“意外”失足落井身亡。卷宗记录语焉不详,当时只以意外结案。
十六年前……端敬皇后宫中……意外身亡……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,让慕卿九心头猛地一跳。这会是巧合吗?
她正凝神思索,殿外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通传:“娘娘,陛下驾到!”
慕卿九放下卷宗,刚起身,便见夜漠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,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与……震怒?他身后跟着的影煞,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铜匣。
“卿九,你看这个!” 夜漠尘挥退左右,甚至没等慕卿九行礼,便直接从那铜匣中取出一本页面泛黄、边角破损的旧册子,递到她面前。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样,但材质特殊,触手冰凉,带着一股陈年墨香与……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阴邪气息。
“这是?” 慕卿九接过,入手微沉。
“刚从冷宫……就是德妃原先居住的景阳宫一处暗格里起出来的。” 夜漠尘的声音带着冷意,“德妃伏法后,朕命人彻底清查其宫中物件,本以为早已干净,没想到竟还有如此隐秘的所在。若非一个曾受过德妃虐待、心怀怨恨的老太监暗中告发,几乎错过!”
慕卿九小心地翻开册子。里面是用一种特殊的密语混合着晦涩符文写就,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,是德妃的笔迹无疑。但内容……慕卿九凭借智能空间的强大解析能力,结合之前从幽冥教余孽处获得的零散信息,快速解读着。越看,她的脸色越是苍白,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。
这并非普通的日记或账册,而是一本……记录着某种邪恶契约、祭祀仪式以及……往来指令的密册!其中大量提及一个代号为“幽主”的存在,德妃自称“奴”,言语间极尽谄媚与惶恐。内容多是汇报宫中动向、皇帝皇子情况,以及……执行“幽主”指令的进展——包括如何不动声色地给当时还是亲王的夜漠尘使绊子、如何挑拨皇子关系、如何暗中给端敬皇后下毒(并非剧毒,而是缓慢侵蚀生机、扰乱心神的药物)、乃至最后配合三皇子发动宫变的详细计划!
而最让慕卿九心惊肉跳的是,其中几页,用更加隐晦的笔法,记载了德妃与“幽主”关于“长春宫旧事”的沟通!里面提到了“玉佩已种,时机将至”、“彼体渐衰,魂印将成”、“待其薨逝,便可取其‘凤气’,助主上神功大成”等语!虽然依旧没有直接点名,但结合之前的所有线索——长春宫、玉佩、端敬皇后的“久病不愈”、信王可能修炼的邪术需要特殊“气运”或“魂魄”——答案几乎呼之欲出!
“漠尘……这……” 慕卿九抬起头,看向丈夫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心痛。这薄薄的几页纸,几乎坐实了信王便是那“幽主”,而他害死端敬皇后的目的,竟是为了修炼那歹毒的邪功!
夜漠尘双目赤红,拳头紧握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。他早已从之前线索中猜到七八分,但当真凭实据摆在眼前,那种被至亲背叛、母亲含冤而死的痛苦与恨意,依旧如火山般喷发,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“是他……果然是他!” 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,“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邪功,为了那肮脏的野心,他竟然……竟然害死母后!朕……朕要将他碎尸万段!!”
慕卿九连忙上前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,将自身的温暖与力量传递过去:“漠尘,冷静!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!这本册子至关重要,是铁证!但它仍未能直接指认信王就是‘幽主’。我们需要更多证据,需要找到他与德妃直接联系的证据,需要找到他修炼邪功的巢穴,需要……人证!”
夜漠尘深吸几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是帝王,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。他反手紧紧握住慕卿九的手,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:“你说得对。人证……陈嬷嬷!那个与秦嬷嬷关系密切的陈嬷嬷!她一定知道什么!还有静太妃宫里的那个春杏,她打听你的作息,绝非无的放矢!影煞!”
“臣在!” 影煞单膝跪地。
“立刻!秘密将陈嬷嬷、春杏,还有那个内务府采办王太监,给朕‘请’到暗卫司水牢!记住,要隐秘,不许惊动任何人!朕要亲自审问!” 夜漠尘眼中寒光凛冽,帝王之威展露无遗。
“是!” 影煞领命,身影一闪即逝。
“卿九,你随朕一同去。” 夜漠尘看向妻子,目光坚定,“你心思缜密,精通医理毒术,或能看出他们是否被药物或邪术控制。今日,朕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!”
暗卫司,位于皇城最深处,地下三层的水牢,阴森潮湿,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霉烂的气味。这里是连阳光都照不进的所在,专司审讯重犯要犯。
陈嬷嬷、春杏、王太监三人被分别关在相邻的三间铁牢中,皆已除去外衫,只着囚服,在昏暗的油灯下瑟瑟发抖。他们脸上充满了惊恐与茫然,显然不明白为何突然遭此大难。
夜漠尘与慕卿九坐在牢房外临时设下的座椅上,面前隔着铁栅。影煞与两名擅长审讯的暗卫立在两侧。
夜漠尘没有废话,直接将那本密册掷于地上,冷声道:“认识这个吗?”
三人望去,陈嬷嬷与王太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春杏则是一脸茫然。
“德妃已伏诛,这本册子,是她记录与‘幽主’往来、谋害端敬皇后、图谋不轨的罪证!” 夜漠尘声音如同寒冰,“朕给你们一次机会,谁先说,说出朕不知道的、关于‘幽主’、关于信王、关于端敬皇后之死的真相,朕或可饶其家人不死。若负隅顽抗,或胡言乱语,诛九族!”
“陛下饶命!陛下饶命啊!” 王太监首先崩溃,磕头如捣蒜,“奴才……奴才是奉了信王府大管家的命,在采买药材时……虚报价格,所得银钱,大半都……都送到了信王府外的一处当铺……奴才不知道什么幽主,也不知道谋害皇后娘娘啊!奴才罪该万死!求陛下开恩!” 他说的,与之前查到的线索吻合,但并未触及核心。
夜漠尘冷哼一声,目光转向春杏。
春杏早已吓瘫在地,涕泪横流:“奴婢……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!是……是静太妃娘娘让奴婢打听皇后娘娘起居,说……说想知道娘娘喜好,日后好……好孝敬娘娘……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!” 她眼神惊恐,不似作伪,可能真的只是一枚被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。
夜漠尘不再看她,目光最终落在面如死灰、浑身抖若筛糠的陈嬷嬷身上。
“陈嬷嬷,” 慕卿九开口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,“你与秦嬷嬷同乡,情同姐妹。十六年前,你在长春宫当差的侄女,是怎么死的?端敬皇后病重期间,秦嬷嬷可曾与你说过什么?交给你过什么东西?那枚……带着邪气的玉佩,又是怎么回事?”
陈嬷嬷猛地抬头,看向慕卿九,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,嘴唇哆嗦着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陈嬷嬷,” 夜漠尘的声音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的痛苦,“朕的母后,待下人宽厚,对秦嬷嬷更是信任有加。她为何要背叛母后?信王许了她什么好处?还是……拿什么威胁了她?你可知情不报,便是同谋!朕的母后,在天上看着呢!”
“皇后娘娘……陛下……” 陈嬷嬷老泪纵横,伏地痛哭,“老奴……老奴有罪啊!秦姐姐她……她也是被逼的啊!”
“说!” 夜漠尘厉声道。
陈嬷嬷泣不成声,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一段尘封了十六年的、令人发指的阴谋:
“当年……信王殿下(指夜弘毅)……他不知从何处得了邪法,需……需身具凤命、心性纯善之女子的魂魄与毕生福运为引,方可练成神功,延年益寿,甚至……窥得长生。他……他盯上了端敬皇后娘娘。娘娘是当时宫中唯一符合条件的人选……”
“他……他先是设计,让秦姐姐唯一的孙子染上怪病,奄奄一息。然后派人找到秦姐姐,说唯有信王能救孩子,但条件是她需在娘娘身边……种下‘魂引’。”
“魂引?” 慕卿九追问。
“就是……就是那枚玉佩!” 陈嬷嬷哭道,“那玉佩是信王给的,被邪法祭炼过。秦姐姐按照吩咐,悄悄将玉佩调换了娘娘平日随身佩戴的那一块。自那以后,娘娘便开始夜不能寐,心神不宁,身体日渐虚弱……太医都查不出缘由。”
“秦姐姐每日看着娘娘受苦,心如刀割,但她孙子的命捏在信王手里,她不敢说啊!她只偷偷跟老奴哭诉,说造了孽,死后要下地狱……后来,信王又逼她,在娘娘的饮食中,加入一种……能让人产生幻觉、加速魂魄虚弱的药物。分量极轻,日积月累……”
“娘娘薨逝前那晚……秦姐姐慌慌张张来找老奴,塞给老奴一个布包,说里面是信王给她的金银和……和她偷偷记下的一些事,让她万一出事,交给可靠的人……她还说,信王答应她,事成之后便放了她孙子,可她觉得信王要灭口……她让老奴有机会……将这东西交出去,为娘娘伸冤……”
“可第二天,就传来娘娘薨逝的消息……没过几天,秦姐姐也……也‘病故’了。老奴吓坏了,将那布包藏了起来,不敢声张。后来,信王‘病故’,老奴以为这事过去了……没想到……没想到……” 陈嬷嬷磕头不止,“老奴贪生怕死,隐瞒真相,罪该万死!求陛下、娘娘赐死!只求……只求莫要牵连老奴家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