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尚书府却笼罩在一片不寻常的骚动之中。
“啊——!”
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柳氏所居的锦荣院清晨的宁静。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,夹杂着丫鬟们惊慌失措的求饶和劝阻。
“滚开!都给我滚开!”柳氏歇斯底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,“镜子!把镜子拿走!这不是我的脸!不是!”
卧房内,一片狼藉。铜镜摔在地上,碎片四溅。柳氏双手捂着脸,身体剧烈颤抖,指缝间露出的肌肤上,布满了可怕的红斑和水泡,尤其以右手手背和脸颊右侧为甚,那水泡晶莹透亮,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,看起来触目惊心。她原本保养得宜、风韵犹存的脸庞,此刻肿胀变形,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。
“夫人!夫人您冷静点!”柳氏的陪嫁嬷嬷周嬷嬷试图上前安抚,却被柳氏一把推开。
“冷静?你叫我怎么冷静!”柳氏猛地抬起头,那双因为肿胀而显得格外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怨毒,“我的脸!我的脸毁了!一定是那个小贱人!是慕卿九!她给我的那盒香粉有问题!”
她猛地想起昨日从慕卿九那里带回来的白玉胭脂盒,厉声喝道:“那盒东西呢?快!快拿去扔了!不!拿去烧掉!”
周嬷嬷脸色发白,连忙吩咐小丫鬟去处理,一边焦急道:“夫人,现在最要紧的是请大夫啊!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府医了,也让人去回春堂请刘大夫了!”
“对,对!请大夫!快去请最好的大夫!”柳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随即又陷入更深的恐惧,“不行……不能声张!不能让老爷和老夫人知道……尤其是老夫人!”
她比谁都清楚,在这个深宅大院里,一个容颜尽毁的主母将面临什么。失去夫君的宠爱还是其次,更重要的是,她将失去执掌中馈的资格,失去在贵妇圈中立足的根本!
然而,如此大的动静,又如何瞒得住?
不过半个时辰,柳氏“突发恶疾,容颜受损”的消息,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尚书府。
慈安堂内,老夫人刚用过早膳,正捻着佛珠听赖嬷嬷汇报府中事务。听到消息,她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,眉头紧紧皱起:“怎么回事?说清楚!”
赖嬷嬷压低声音,将锦荣院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,末了补充道:“听说是脸上和手上起了不少骇人的红疮水泡,府医看了直摇头,说是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症状,像是……像是中了什么毒。”
“中毒?”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,立刻联想到了慕卿九归来后的一系列举动,尤其是那日在慈安堂,慕卿九靠近时自己那莫名的心悸和幻象。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“老爷呢?通知老爷了吗?”
“已经派人去前院书房禀告了。”
正说着,慕宏远便沉着脸走了进来:“母亲。”他显然也知道了消息,语气带着烦躁,“柳氏那边……说是病了,脸上起了疹子。府医束手无策。”
老夫人冷哼一声:“早不病晚不病,偏偏在卿九丫头回来没几天就病了?还是这等毁容的‘怪病’?宏远,你不觉得太巧了吗?”
慕宏远沉默片刻。他并非毫无察觉,只是不愿深想。柳氏掌管后院多年,虽偶有私心,但大体上还算妥帖。若真牵扯到嫡女归来、下毒毁容这等丑事……
“母亲的意思是?”
“我的意思?”老夫人将佛珠重重拍在桌上,“我的意思是,这后院怕是要不太平了!你去告诉柳氏,让她安心养病,府里的事,暂时不用她操心了!”
这话的意思,几乎就是要夺了柳氏的管家权了。
就在这时,门外丫鬟通报:“老夫人,老爷,大小姐来了,说是听闻夫人身体不适,特来探望。”
老夫人和慕宏远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。
“让她进来。”老夫人沉声道。
慕卿九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,外罩狐裘,步履从容地走进来。她神色平静,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,对着上首二人盈盈一拜:“孙女给祖母请安,给父亲请安。听闻夫人晨起不适,孙女心中不安,特来探望。不知夫人现下如何?可需孙女略尽绵力?孙女在乡下时,倒也学过一些粗浅的医术。”
她语气真诚,眼神清澈,任谁也挑不出错处。
老夫人紧紧盯着她,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,却一无所获。她深吸一口气,语气放缓了些:“你有心了。柳氏只是偶感不适,需要静养。府里的事,暂时就不用她劳心了。”
慕卿九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:“原来如此。那府中中馈……”
老夫人目光一闪,看向慕卿九:“依你之见,该如何?”
这话问得极具试探性。
慕卿九心中冷笑,面上却是一片坦然和谦逊:“祖母说笑了。孙女离家多年,对府中事务一无所知,岂敢妄言?一切但凭祖母和父亲做主。只是……”她话锋微转,语气带着几分恳切,“孙女既已回府,也该为祖母分忧。若祖母不嫌弃孙女愚钝,孙女愿意从旁学习,也好早日熟悉家中事务,尽一份孝心。”
她没有直接要求管家权,而是以“学习”、“分忧”、“尽孝”为名,姿态放得极低,让人无法拒绝,也堵住了旁人说她觊觎权柄的嘴。
老夫人沉吟不语。她当然不想把管家权交给慕卿九,这个孙女太过锋芒毕露,难以掌控。但眼下柳氏“病”了,府中几个姨娘要么出身低微,要么性子软弱,不堪大任。若从外面请人或者让赖嬷嬷暂代,名不正言不顺,也容易惹人笑话。慕卿九毕竟是嫡长女,身份上足够名正言顺。
慕宏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,开口道:“母亲,卿九所言也有理。她既回来了,迟早要熟悉这些。不如……就先让她跟着赖嬷嬷学看账本,熟悉熟悉庶务,具体事务,还是赖嬷嬷先管着?”
这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。
慕卿九却微微一笑,再次开口:“父亲考虑周全。只是孙女想着,夫人既需静养,锦荣院一应事务也需人打理照应。不若这样,孙女毛遂自荐,暂时代为打理锦荣院的内务,一来可让夫人安心养病,二来,也算是孙女对夫人尽一份心,三来,这院落管理是管家基础,孙女也可借此练手,一举三得。不知祖母和父亲意下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