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定王府的赏梅宴,是京城初春最受瞩目的贵女集会。消息传开时,京中世家无不翘首以盼,既能瞻仰安定王府的梅林盛景,又能结交权贵、互通声气,对各家未出阁的小姐而言,更是难得的露脸机会。
慕卿九答应赴宴的消息传回锦荣院时,柳氏躺在拔步床内,听着周嬷嬷的禀报,气得浑身发抖。脸上的红疹虽经大夫诊治稍有收敛,却依旧瘙痒难忍,稍稍牵动便撕裂般疼痛。她死死攥着锦被,指甲几乎嵌进被褥里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:“这个贱人!竟然敢答应赴宴!柔薇那丫头,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”
周嬷嬷连忙上前为她顺气,压低声音劝道:“夫人息怒,仔细动了肝火。二小姐自有盘算,那赏梅宴人多眼杂,正是让慕卿九出丑的好机会。您想想,她一个在乡下野了五年、还带着野种的女人,懂什么规矩礼仪?届时只需稍稍设计,便能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!”
柳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,缓缓平复了气息:“你说得对……不能让她得意太久。柔薇那边,你多盯着点,务必让她万无一失。我要让慕卿九知道,这京城,不是她想来就能来、想站就能站稳的地方!”
“老奴明白。”周嬷嬷躬身应下,眼底闪过一丝狠厉。
汀兰水榭内,却是一派平静。慕卿九正坐在窗前,看着秋芙和冬蕊为她准备赴宴的衣物首饰。
“小姐,这件月白色暗绣银丝缠枝莲的交领长裙如何?裙摆绣着墨梅纹样,既清雅又不失贵气,正好符合您嫡女的身份。”秋芙捧着一件长裙,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慕卿九抬眸看了一眼,微微颔首:“不错。外罩一件浅青色织金比甲,领口袖口滚上狐裘,既保暖又不失灵动。首饰不必过于繁复,一支碧玉簪,配上几朵珍珠花便好。”
她向来不喜张扬,此次赴宴,既要应对慕柔薇的算计,又要在京中贵女圈中立下初步印象,太过华丽容易招人嫉恨,太过朴素又会被人轻视,分寸拿捏至关重要。
冬蕊在一旁补充道:“小姐,奴婢已将您调制的迷魂散、解毒粉、止痒粉都分装在小巧的瓷瓶里,藏在发髻和衣袖的暗袋中,方便取用。还有这枚银针,是用玄铁混合朱砂锻造的,既能防身,又能施针。”
慕卿九接过冬蕊递来的银针,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针身,淡淡道:“考虑得很周全。另外,给念念准备一身红色的小锦袍,上面绣些虎头纹样,既喜庆又能辟邪。再把我用玄力加持过的平安锁给他戴上,确保他万无一失。”
“是,小姐。”
一旁的念念正拿着一株晒干的甘草,在小几上摆弄着,闻言抬起头,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慕卿九:“娘亲,念念也要去看梅花吗?”
“是啊。”慕卿九走过去,揉了揉他的小脑袋,“念念要乖乖的,跟着赵嬷嬷,不许乱跑,也不许随便和陌生人说话,知道吗?”
“知道啦!”念念乖巧地点点头,举起小拳头,“念念会保护娘亲的!”
慕卿九心中一暖,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。这孩子,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她无穷的力量。
赴宴当日,天朗气清,寒风中带着一丝梅香。汀兰水榭内,丫鬟们正有条不紊地为慕卿九和念念梳妆打扮。
慕卿九身着月白色暗绣银丝缠枝莲长裙,裙摆上的墨梅纹样在晨光下若隐若现,走动间宛如寒梅初绽。外罩的浅青色织金比甲,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得恰到好处,领口袖口的狐裘毛领,衬得她肌肤胜雪,气质清雅中透着几分疏离。她未施粉黛,只在眉心点了一枚小巧的银箔梅花钿,长发松松挽成垂鬟分肖髻,仅插着一支碧玉簪和几朵珍珠花,简约而不失端庄。
念念穿着红色小锦袍,虎头纹样栩栩如生,衬得他小脸通红,粉雕玉琢。赵嬷嬷细心地为他系好披风,将平安锁挂在他脖颈间,又叮嘱道:“小公子,到了王府,可不能像在咱们院子里这般淘气了,要紧紧跟着小姐或老奴,知道吗?”
“知道啦,嬷嬷。”念念点点头,小手紧紧抓着慕卿九的衣袖,好奇地打量着外面。
一切准备就绪,慕卿九带着念念,在秋芙和冬蕊的陪同下,登上了尚书府备好的马车。刚走到府门口,便看到慕柔薇早已等候在那里。
今日的慕柔薇打扮得极为艳丽,一身桃红色蹙金绣凤长裙,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珍珠和宝石,走动间流光溢彩,晃人眼目。她头上梳着繁复的凌云髻,插满了金钗珠翠,妆容精致,唇红齿白,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,想要在宴会上艳压群芳。
看到慕卿九,慕柔薇眼中闪过一丝嫉妒,随即堆起虚伪的笑容:“姐姐,你可算来了。念念真可爱,快让姨母抱抱。”说着,便伸手想去抱念念。
念念下意识地往慕卿九怀里缩了缩,小嘴一撇,显然不喜欢她身上过于浓烈的香气。慕卿九顺势将儿子护在怀里,语气平淡地说:“念念认生,妹妹勿怪。时辰不早了,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吧,免得让王府的人久等。”
慕柔薇的手僵在半空,心中暗骂一声“小野种”,面上却依旧笑着:“姐姐说得是。那我们走吧。”
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尚书府,朝着安定王府的别院而去。马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,念念好奇地掀开窗帘,看着外面车水马龙、人声鼎沸的景象,小脸上满是兴奋:“娘亲,你看!好多马车!好多人!”
慕卿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。这京城,是她的伤心地,也是她必须夺回一切的地方。她轻轻拍了拍念念的小手:“是啊,京城很热闹。但念念要记住,越是热闹的地方,越是藏着危险,不能掉以轻心。”
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乖乖地放下窗帘,依偎在慕卿九身边。
半个时辰后,马车抵达安定王府别院。别院占地广阔,朱红色的大门前,早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,仆从林立,戒备森严。刚下车,便有王府的丫鬟上前引路,态度恭敬:“尚书府的二位小姐,里面请。老太妃已在梅林等候各位贵人。”
慕卿九牵着念念的手,跟在丫鬟身后,缓步走入别院。一进院门,一股浓郁的梅花香气便扑面而来,沁人心脾。放眼望去,院内种满了红梅、白梅、绿萼梅,各色梅花竞相绽放,争奇斗艳,宛如一片冰雪中的花海。梅林中搭建了不少精致的亭子,亭内摆放着桌椅,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和茶水,不少衣着华贵的男女已经聚集在那里,三三两两地交谈着,气氛热闹而融洽。
“姐姐,你看,那位便是镇国公府的千金林妙音,旁边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苏婉清。”慕柔薇故作热情地为慕卿九介绍着,语气中带着一丝炫耀,“还有那边,穿蓝色衣裙的,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李嫣然,我们以前关系很好呢。”
慕卿九只是淡淡地点点头,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众人。这些人非富即贵,个个衣着光鲜,谈吐不凡,但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审视和算计。她能感觉到,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和念念身上,带着好奇、探究,还有一些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。显然,关于她的传闻,早已在京城的贵女圈中传开了。
慕柔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暗暗得意。她就是要让慕卿九在众人面前难堪,让所有人都知道,慕卿九不过是个从乡下回来的、未婚生子的女人,根本不配与她们这些名门闺秀相提并论。
就在这时,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:“哟,这不是尚书府的嫡小姐慕卿九吗?五年不见,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?带着个孩子,倒像是个奶妈。”
说话的正是吏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李嫣然。她与慕柔薇交好,平日里最是尖酸刻薄,此刻见慕卿九衣着素雅,身边还跟着个孩子,便忍不住出言嘲讽。
周围的人闻言,纷纷看了过来,脸上露出看热闹的神情。慕柔薇假意拉了拉李嫣然的衣袖,语气“嗔怪”地说:“嫣然,你别乱说。姐姐刚从乡下回来,还不太习惯京城的场合。念念是姐姐的孩子,很可爱的。”
她这番话看似维护,实则火上浇油,更加坐实了慕卿九“乡下归来”、“未婚生子”的事实。
李嫣然嗤笑一声:“可爱?我看是来路不明吧。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,还好意思带着孩子出来参加宴会,真是丢尽了尚书府的脸,也污了我们的眼。”
念念虽然年纪小,但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恶意,小脸一沉,瞪着李嫣然:“你是坏人!不许你说我娘亲!”
“哟,这小野种还挺厉害。”李嫣然被一个小孩子顶撞,顿时有些恼怒,伸手便想去推念念。
“住手!”慕卿九眼神一冷,侧身挡住念念,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嫣然,“李小姐,饭可以乱吃,话不可以乱说。念念是我的儿子,也是尚书府名正言顺的嫡孙,轮不到你来置喙。你若再敢口出恶言,休怪我不客气!”
她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气势,让李嫣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,心中升起一丝畏惧。但她仗着有慕柔薇撑腰,又不肯服软:“不客气?你能把我怎么样?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?一个未婚生子的女人,还有脸在这里耀武扬威!”
“事实?”慕卿九冷笑一声,“五年前,我为何会被送出府,为何会未婚生子,其中的隐情,恐怕只有某些人心知肚明。李小姐若是感兴趣,我不介意在这里,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,一一说给大家听。”
她的目光扫过慕柔薇,眼神冰冷。慕柔薇心中一慌,生怕她真的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,连忙打圆场:“姐姐,旧事何必再提。嫣然也是一时口快,没有恶意的。我们还是去给老太妃请安吧,别让老太妃等急了。”
李嫣然也意识到自己再说下去可能会吃亏,哼了一声,不再说话,但看向慕卿九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敌意。
慕卿九也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,毕竟今日的主要目的是应对慕柔薇的算计,而非与这些跳梁小丑一般见识。她牵着念念的手,淡淡地说:“走吧。”
一行人来到主亭,只见一位头发花白、穿着华贵的老夫人正坐在主位上,神色和蔼,想必就是安定王府的老太妃。她身着暗红色织金锦袍,领口袖口绣着繁复的寿字纹样,头上戴着赤金点翠的抹额,虽已年迈,却依旧气度不凡。周围围了不少贵夫人和小姐,正在向她请安问好。
慕柔薇连忙走上前,盈盈一拜:“臣女慕柔薇,见过老太妃。祝老太妃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”她的声音柔婉动听,姿态优雅,刻意放慢了动作,尽显柔弱之态。
老太妃微微颔首,笑容和蔼:“起来吧。你就是尚书府的二小姐?果然是个标志的姑娘。”
慕柔薇心中得意,正要再说些讨好的话,却见慕卿九也牵着念念走上前,躬身行礼:“臣女慕卿九,见过老太妃。臣女之子慕念安,见过老太妃。”
念念也学着慕卿九的样子,小小的身子弯了下去,奶声奶气地说:“见过老太妃奶奶。”他声音软糯,模样乖巧,让人看了心生喜爱。
老太妃的目光落在慕卿九身上,眼中闪过一丝好奇。她早已听闻尚书府嫡女归来的消息,也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传闻。今日一见,却发现这位嫡女并非传闻中那般粗鄙不堪,反而气质清雅,神色平静,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骨。再看她身边的孩子,粉雕玉琢,乖巧懂事,更是惹人怜爱。
“起来吧。”老太妃笑着说,语气温和,“早就听闻尚书府的嫡小姐归来,今日一见,果然不凡。这孩子真可爱,来,到奶奶这里来。”
念念看了一眼慕卿九,见母亲点头,便迈着小短腿,走到老太妃面前。老太妃一把将他抱在怀里,动作轻柔,拿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玉佩,递给念念:“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,拿着玩吧。”
“谢谢奶奶!”念念接过玉佩,甜甜地说道,又乖巧地依偎在老太妃怀里,一点也不怯生。他小手轻轻抚摸着玉佩,眼神中满是欢喜。
老太妃更加喜爱,笑着说:“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。卿九,你教得好。”
慕卿九微微躬身:“老太妃过奖了。”
慕柔薇站在一旁,看到这一幕,心中嫉妒得发狂。她精心准备了许久,想要在老太妃面前留下好印象,却没想到,慕卿九和她的小野种竟然轻易就得到了老太妃的喜爱!这让她如何能甘心?
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,悄悄对身边的丫鬟碧珠使了个眼色。碧珠会意,悄悄退了下去。
接下来的时间,众人在梅林中赏梅、交谈、作诗,气氛还算融洽。慕卿九大多时候都安静地坐在一旁,偶尔有人与她搭话,她也只是淡淡回应,不卑不亢。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,实则早已将在场的众人尽收眼底,尤其是那些与慕柔薇交好的贵女,更是她重点留意的对象。
念念则在老太妃身边转来转去,时不时说些天真烂漫的话。“奶奶,这梅花是甜的吗?”“奶奶,为什么梅花冬天开呀?”“奶奶,你家的亭子真好看!”他的问题可爱又有趣,逗得老太妃开怀大笑,不少贵夫人也被这个可爱的孩子吸引,纷纷拿出礼物送给她。
镇国公夫人拉着慕卿九的手,笑着说:“慕小姐,你这儿子真是个活宝,太招人喜欢了。我家妙音要是有他一半乖巧,我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慕卿九微微一笑:“夫人过奖了,小孩子家,不懂事罢了。”
就在这时,一个丫鬟端着果酒,朝着慕卿九的方向走来。这丫鬟穿着王府的服饰,神色看似平静,脚步却有些虚浮。走到近前时,她脚下突然一滑,手中的果酒顿时泼向慕卿九的裙摆。
“哎呀!”丫鬟惊呼一声,连忙道歉,“小姐恕罪!奴婢不是故意的!”
这一幕来得突然,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。慕柔薇心中一喜,连忙走上前,故作关切地说:“姐姐,你没事吧?这丫鬟真是不小心。快,我带你去更衣,免得着凉。”她心中暗暗得意,第一步计划成功了!接下来,就该让慕卿九在更衣之处出更大的丑了!
慕卿九早有防备,在果酒泼来的瞬间,她微微侧身,同时运转玄力,一股无形的气流将大部分果酒挡开。但即便如此,她的裙摆上还是溅到了一些酒渍,显得有些狼狈。
她心中冷笑,知道这一切都是慕柔薇安排的。她看了一眼那丫鬟,只见她眼神闪烁,神色慌乱,显然是做贼心虚。但她并未当场揭穿,而是顺着慕柔薇的话说:“多谢妹妹关心。那就麻烦妹妹带我去更衣吧。”
“不麻烦,不麻烦。”慕柔薇连忙说道,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慕卿九出丑的样子。
慕卿九将念念托付给赵嬷嬷,叮嘱道:“看好念念,别让他乱跑,若有陌生人搭讪,一概不理。”
“小姐放心,奴婢会的。”赵嬷嬷恭敬地应道,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。
随后,慕卿九便跟着慕柔薇,在那丫鬟的带领下,朝着更衣的厢房走去。秋芙和冬蕊紧随其后,神色警惕,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。
走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前,慕柔薇笑着说:“姐姐,就是这里了。里面有干净的衣裙,你先换上。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慕卿九点点头,推门走进厢房。刚一进门,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,像是某种迷药混合着花香,不易察觉。她心中一凛,果然有猫腻!
她不动声色地运转玄力,护住心脉,抵御着迷药的侵袭,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厢房内摆放着一件华丽的粉色衣裙,看起来像是为她准备的。但慕卿九仔细一闻,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,显然这衣裙上被涂了能让皮肤瘙痒红肿的药粉。
就在这时,厢房的门突然被关上,外面传来慕柔薇得意的笑声:“慕卿九,你就好好待在里面吧!我倒要看看,等会儿大家发现你不见了,会怎么议论你!还有那件衣裙,上面可是涂了能让皮肤瘙痒红肿的药粉,我看你怎么换!
笑声渐行渐远,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。秋芙和冬蕊立刻上前,想要去开门,却发现门已经被从外面锁上了。
“小姐,这可怎么办?”冬蕊急得团团转,伸手去推房门,门板纹丝不动,“二小姐也太歹毒了!”
慕卿九却异常平静,她走到那件粉色衣裙前,指尖轻轻拂过衣料,玄力运转间,便能察觉到药粉的分布——主要集中在领口、袖口等皮肤直接接触的部位,显然是经过精心算计的。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嗤:“这点伎俩,也想困住我?”
秋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:“小姐,这迷药和药粉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慕卿九抬手打断她,从发髻的暗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,倒出一点淡黄色粉末,随手撒在空气中,“这是清神散,能解百毒迷药。至于这衣裙上的药粉,不过是些常见的痒粉,虽能让人瘙痒难忍,却也不难破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