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卿九心头的阴霾并未因一夜的沉寂而散去,反而在清晨醒来时,因着那即将必须做出的抉择而更显沉重。她坐在梳妆台前,看着镜中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色的自己,有些失神。
“娘亲!”软糯带着刚睡醒惺忪的声音响起,穿着白色丝绸寝衣的念念,抱着他的兔子布偶,赤着小脚丫“哒哒哒”地跑进来,一头扎进她怀里,仰起小脸,琉璃般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依赖,“娘亲,早安!”
儿子的拥抱像一道暖流,瞬间冲散了些许寒意。慕卿九弯腰将他抱到膝上,拿起梳子,轻柔地替他梳理那有些微卷的柔软发丝,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:“念念早安,怎么不穿鞋子就跑来了?着凉了可怎么办?”
“念念想娘亲了嘛。”小家伙在她怀里蹭了蹭,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,然后他歪着小脑袋,仔细看着慕卿九的脸,小眉头微微蹙起,“娘亲,你不开心吗?”
孩童的感知总是最为敏锐直接。慕卿九微微一怔,随即扯出一个笑容:“没有,娘亲只是在想一些事情。”
“是因为夜叔叔吗?”念念语出惊人。
慕卿九梳理他头发的手顿住了:“……念念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因为秋芙姑姑和嬷嬷们悄悄说话,念念听到了一点。”念念眨巴着大眼睛,小表情很是认真,“她们说,太后祖母想让娘亲和夜叔叔一直在一起,就像别人的爹爹和娘亲那样。但是娘亲好像……不开心?”
慕卿九心中暗叹,府中风声鹤唳,连孩子都察觉到了异常。她将儿子搂紧了些,斟酌着如何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:“娘亲不是不开心。只是……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娘亲需要想清楚。”
“想清楚什么呀?”念念不解,“夜叔叔不好吗?他对念念可好了!上次念念摔倒磕破了膝盖,好痛好痛,是夜叔叔抱着念念,吹吹痛痛,还让太医爷爷用一点都不苦的药药,他还给念念讲故事,说男子汉要勇敢!还有,还有,他知道念念喜欢小木马,就悄悄做了一个会动的小木马给念念!比尚书府里那些坏哥哥的都好!”
小家伙掰着手指头,开始细数夜漠尘的“好”,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。
“还有哦,夜叔叔每次看娘亲的时候,眼睛都会亮亮的,就像念念看到最喜欢的糖葫芦一样!”念念努力搜索着词汇,试图证明,“他还会帮娘亲赶走坏人!那个很凶的太子伯伯,还有宫里那些不喜欢娘亲的阿姨,夜叔叔都不怕他们!赤影阿姨说,夜叔叔是顶顶厉害的大英雄!”
慕卿九静静地听着,心中五味杂陈。在孩子纯净的世界里,好坏是如此分明。夜漠尘对他的好,点点滴滴,他都记在心里。
“可是,念念,”她轻声问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,“如果……如果娘亲觉得,就我们两个人生活,也很好呢?”
念念愣住了,小嘴微微张着,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选项。他低下头,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兔子布偶的耳朵,过了好一会儿,才抬起眼,大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,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:“可是……可是别的小朋友都有爹爹……以前在尚书府,那些坏哥哥嘲笑念念是没有爹爹的野孩子……念念……念念也想要爹爹……”
他越说越伤心,金豆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,砸在慕卿九的手背上,滚烫。
“念念想要夜叔叔做爹爹……夜叔叔会保护娘亲,也会保护念念……他不会像别人的爹爹那样凶,他对念念笑,陪念念玩……娘亲……”他抽噎着,扑进慕卿九怀里,小肩膀一耸一耸的,“我们不要只有两个人……好不好?有夜叔叔在,家才是完整的呀……”
孩子带着哭腔的诉求,像一把重锤,狠狠敲击在慕卿九的心防之上。她一直以为,自己可以给念念全部的爱,可以弥补父爱的缺失。直到此刻,她才真正直面一个事实——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,对“父亲”这个角色的渴望,是如此的天然和强烈。那些在尚书府被欺凌、被辱骂为“野孩子”的经历,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。而他从夜漠尘身上感受到的安全感、呵护与陪伴,正是他一直以来所缺失和渴望的。
她紧紧抱着儿子,感受着他小小的身体因哭泣而微微颤抖,心中充满了酸楚和愧疚。她光顾着思考自己的处境、自己的心结,却忽略了孩子最真实、最脆弱的情感需求。
“念念不哭,是娘亲不好……”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,声音有些哽咽,“娘亲……娘亲会认真考虑的,好不好?”
“真的吗?”念念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,充满希冀地望着她。
“嗯。”慕卿九替他擦去眼泪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安抚好念念,让秋芙带他去用早膳,慕卿九独自坐在房间里,心潮起伏。念念的眼泪和话语,让她无法再仅仅从自身的角度去权衡利弊。
她想起夜漠尘陪伴念念时,那笨拙却真诚的温柔。想起他听闻念念被欺负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。想起他默默为念念准备的那些小礼物,不张扬,却充满了心意。他对念念,并非因为她这个母亲而爱屋及乌,而是发自内心地疼爱这个孩子。
一个能如此真心对待她孩子、能让孩子如此信赖和依赖的男人,他的人品和责任心,还需要更多的怀疑吗?
至于她自己的心结……
她走到窗边,看着庭院中已经开始落叶的树木。自由与独立,并非一定要通过形单影只来证明。真正的强大,或许在于有能力选择,也有勇气承担选择之后的一切。信任固然有风险,但若因惧怕风险而永远封闭内心,是否也是一种懦弱?
她来自现代,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能力,这既是她的秘密,也是她的底气。即便成为亲王妃,她也未必会完全失去自我。夜漠尘似乎也并非那种要求妻子三从四德、禁锢于后宅的传统男子。他欣赏她的能力,尊重她的选择,甚至愿意与她并肩作战。
那么,她在怕什么呢?怕感情变质?怕皇家倾轧?这些风险固然存在,但难道因为可能存在风险,就放弃尝试、放弃可能获得的温暖与圆满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