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露，太和殿的金色琉璃瓦在晨曦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然而殿内气氛，却凝重如铅。
夜漠尘高踞龙椅，冕旒垂面，看不清表情，只有那下颌线紧绷的弧度，泄露了他此刻压抑的怒意。阶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，个个屏息垂首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。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一份八百里加急的边报被狠狠掼在御案上，在寂静的大殿中激起回响。
“好一个赫连诚！”夜漠尘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，“朕的使臣尸骨未寒，他倒先派了使者来‘议和’？当真以为，朕的大曜，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？！”
就在半个时辰前，西北边境急报飞驰入京。前往璃国递交国书、商议战后事宜的大曜使团，在即将抵达璃国都城的前夜，于驿馆遭遇不明身份的死士袭击。正使礼部侍郎周文清当场殉国，副使重伤，随行护卫伤亡惨重。现场虽未留下明确证据指向璃国，但事发在璃国境内，距都城不过百里，若非璃国朝廷默许甚至主使，何人敢如此猖獗？
朝堂之上，顿时炸开了锅。
“陛下！此乃璃国背信弃义，欺人太甚！赫连诚弑君篡位，根基不稳，便想以此等卑劣手段，震慑我朝，实乃狼子野心！”兵部尚书出列，须发皆张，怒不可遏，“臣请陛下下旨，发兵征讨，以血还血，扬我国威！”
“不可！”户部尚书急忙出列反对，“陛下，万万不可！去岁边关大战，虽胜亦惨胜，国库空虚，军民疲敝，亟需休养生息。此时再启战端，粮草、兵员何来？恐非良策啊！”
“难道就任由我大曜使臣白白牺牲，国威扫地吗？”兵部尚书怒视对方。
“自然不是！但需从长计议！”户部尚书争辩，“璃国内乱初定，赫连诚弑兄夺位，国内反对之声未绝。他此时挑衅，未必是真想开战，很可能是想试探我朝虚实，或转移国内矛盾。若我朝仓促应战，正中其下怀！”
“刘尚书此言差矣！” 老忠勇王夜擎天沉声开口，他虽已交卸大部分兵权，但威望犹在，“赫连诚此子，心狠手辣，隐忍果决。他敢杀我使臣，便是算准我朝新君初立，内务未靖，不敢轻易开战。若我朝示弱，他必得寸进尺，届时边境永无宁日！老臣以为，当以雷霆手段还击，哪怕不大举出兵，也需陈兵边境，施加压力，令其知我大曜不可轻侮！”
“王爷，陈兵边境，耗费几何？若璃国不退，僵持不下，又当如何？况如今春耕在即，抽调民夫，延误农时，民生何以为继？” 另一位老臣忧心忡忡。
朝臣们分成了主战、主和、主强硬对峙三派，各执一词，争论不休。有人引经据典，有人痛陈利弊，大殿之上一时嘈杂。
夜漠尘静坐龙椅之上，冷眼旁观，并未立即表态。登基数月，他虽以铁腕迅速稳定了朝局，清除了叛逆余党，但国力的损耗是实打实的。国库确实空虚，边军需要休整，内政百废待兴。此刻开战，绝非上策。但若忍气吞声，不仅寒了臣民之心，更会助长敌国气焰，后患无穷。
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争执不休的群臣，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卿九身上。今日大朝，她并未垂帘，而是坐在龙椅侧后方特设的凤座上，这是夜漠尘特许，以示帝后同心，共理朝政。她穿着一身庄重的明黄凤袍，头戴九龙四凤冠，珠帘后的面容沉静如水，正在专注地听着朝臣辩论，偶尔与身旁侍立的凌虚子低声交谈两句。
感受到他的目光，慕卿九微微侧首，隔着珠帘，与他视线交汇。无需言语，夜漠尘便从她眼中读到了冷静与支持。他心中一定，抬手向下压了压。
争论声渐渐平息，众臣望向年轻的帝王，等待他的决断。
“众卿所言，皆有道理。” 夜漠尘开口，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战，则劳民伤财，非社稷之福；和，则国威受损，遗祸将来。赫连诚弑兄篡逆，人心未附，此时杀我使臣，无非是想借此立威，稳固其位，并试探朕与新朝之底线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如刀：“朕，不惧战。大曜将士的血性，去岁边关已让璃国领教。然，为君者，当以苍生为念。无故兴兵，非仁君所为。但，国威不可堕，血仇不可忘！”
他看向鸿胪寺卿：“鸿胪寺。”
“臣在。” 鸿胪寺卿出列。
“璃国使团，现在何处？”
“回陛下，璃国使团已于三日前抵达京郊驿馆，递交国书，请求觐见。其正使乃璃国新任枢密副使宇文博，副使为礼部侍郎赫连昌（赫连勃勃之弟，但与赫连勃勃不睦，属赫连诚一系）。使团规模约两百人，携有国书与礼物。” 鸿胪寺卿禀报。
“来的倒是快。” 夜漠尘冷笑，“使臣刚‘遇袭’，他们的议和使团就到了边境。这是算准了时间，给朕下马威来了。”
“陛下，那是否接见？” 鸿胪寺卿小心询问。
“见，为何不见？” 夜漠尘眼中寒光一闪，“传朕旨意，三日后，朕在太极殿接见璃国使臣。着礼部依制准备，鸿胪寺安排馆驿，务必‘周到’。” 他特意加重了“周到”二字。
“臣遵旨。” 鸿胪寺卿会意，这是要在气势上先压对方一头。
“兵部。” 夜漠尘又看向兵部尚书。
“臣在！”
“即刻传令西北大营，着老忠勇王世子夜惊澜（假定名）为帅，统兵十万，陈兵黑水河一线。操演军阵，检阅武备，要给对岸的璃国人看清楚，我大曜儿郎，刀未老，血未冷！”
“臣遵旨！” 兵部尚书精神一振，陛下这是以战逼和，既要展示肌肉，又不轻易开启战端，高明！
“户部，筹措粮草军械，务必保障边军所需，但不可过度劳民，影响春耕。若有差池，朕唯你是问！”
“臣……臣领旨！” 户部尚书苦着脸应下，这差事可不好办，但皇帝已兼顾民生，他不敢再推诿。
“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。” 夜漠尘目光转向三法司主官，“使团遇袭一案，联合侦办，朕给你们一月期限，不惜一切代价，查明真凶。无论涉及何人，何方势力，一查到底，绝不姑息！结果，报与朕知。”
“臣等遵旨！” 三位主官肃然领命。皇帝这是要留下后手，无论议和成与不成，追查真凶的大义名分不能丢。
一道道旨意清晰明确，既有强硬姿态，又有务实安排，更留有余地。刚才还在争执的朝臣们，此刻大多心悦诚服，齐声高呼：“陛下圣明！”
夜漠尘微微颔首，目光再次扫过慕卿九。慕卿九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，示意认可。
散朝后，夜漠尘与慕卿九并肩回到乾清宫东暖阁。挥退左右，只留凌虚子、慧明与影煞在侧。
“陛下今日处置，刚柔并济，甚为妥当。” 凌虚子抚须赞道。
慧明亦点头：“阿弥陀佛。雷霆雨露，俱是天恩。先示之以威，再观其反应，可进可退。”
夜漠尘揉了揉眉心，卸下朝堂上的冷硬面具，露出一丝疲惫：“赫连诚此人，不可小觑。他敢此时派使团来，必有倚仗。卿九，你如何看？”
慕卿九为他斟了杯参茶，沉吟道：“赫连诚弑兄上位，名不正言不顺，国内必有反对势力。他急需一场对外‘胜利’来巩固权位。杀我使臣，一来立威，二来试探。若我朝反应激烈，他或可借机煽动民意，凝聚人心；若我朝软弱，他则能在外交上占尽便宜，甚至索要更多利益。他派使团来，是做好了两手准备。谈得拢，则签订城下之盟；谈不拢，则战争责任可推给我朝‘不识时务’。”
“皇后娘娘所言极是。” 凌虚子道，“然其使团正使宇文博，贫道略有耳闻。此人是璃国已故老宰相宇文护之孙，出身名门，精通政务外交，且是坚定的主和派。赫连诚派他来，似乎又留有转圜余地。”
“主和派？” 夜漠尘冷笑，“只怕是赫连诚放出的烟幕。副使赫连昌，是赫连勃勃亲弟，虽与赫连勃勃不睦，但毕竟是皇族，主战派代表。这一正一副，一和一战，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。”
“正是要让他们内部先乱。” 慕卿九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，“陛下可还记得，我们手中还有一张牌？”
夜漠尘目光一凝：“你是说……赫连勃勃？”
“不错。” 慕卿九点头，“赫连勃勃虽死，但其残部未必心服赫连诚。尤其是其子赫连战（假定名），年方十六，勇猛过人，在军中颇有威望，如今被赫连诚软禁在京。我们可以暗中放出风声，表示愿支持赫连战一系，甚至可助其复国……”
“离间之计？” 夜漠尘若有所思，“但赫连诚岂会不知？他既敢杀赫连勃勃，必已掌控大局。”
“他掌控的是朝堂，未必是边军。” 慕卿九分析，“赫连勃勃经营边境多年，旧部甚多。赫连诚弑兄上位，手段狠辣，未必得边军之心。我们不需要真的支持赫连战，只需让赫连诚疑神疑鬼，让他不敢全力对外即可。此其一。”
她继续道：“其二，使团遇袭，真相未明。我们可借查案之名，要求璃国配合，甚至提出派员入境调查。赫连诚若应允，则显心虚；若拒绝，则更显可疑。无论他如何选择，我们都占着道理。”
“其三，谈判之时，我们可提出，若要议和，璃国需严惩‘杀害’我使臣的‘凶徒’，并赔偿损失，割让黑水河以西百里之地作为‘抚恤’。条件不妨开得高些，赫连诚必然不允，届时谈判破裂，责任在他。而我朝已陈兵边境，随时可战，反显得仁至义尽。”
夜漠尘听得眼中异彩连连，握住她的手：“卿九，你真是朕的诸葛孔明。此三策，环环相扣，攻心为上。赫连诚想占便宜，朕就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！”
三日后，太极殿。
殿宇巍峨，旌旗招展，甲士林立，气氛庄严肃穆，更透着无形的压力。大曜君臣皆着朝服，肃立两旁。夜漠尘高坐龙椅，慕卿九端坐凤位，帝后同临，彰显对此事的重视。
“宣，璃国使臣觐见——！” 内侍悠长的唱喏声响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