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内,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,带着初春的暖意。夜漠尘正与几位重臣商议西北防务及春耕事宜,气氛严肃。议至一半,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禀报:“陛下,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。”
夜漠尘从舆图上抬起眼,略一点头:“让他进来。” 眉宇间的沉肃缓和了几分。
众臣也停下话头,目光望向门口。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,穿着一身杏黄色团龙纹常服,腰系玉带,头戴小小的紫金冠,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。他身量未足,但背脊挺得笔直,小脸上一派与年纪不符的庄重,先是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:“儿臣参见父皇,见过诸位大人。”
“平身。” 夜漠尘招手让他近前,语气温和,“念念,今日怎么来御书房了?可是有事?”
夜念宸走到御案旁,没有像往常那样依偎到父亲身边,而是先看了一眼铺在案上的巨大疆域图,目光在西北边境处停留一瞬,才仰起小脸,认真道:“回父皇,儿臣今日晨读已毕,武课亦已完成。太傅教导,为君者当知天下事,晓百姓情。儿臣听闻父皇与诸位大人在商议国事,便想来旁听学习,望父皇准许。” 声音清脆,条理清晰。
此言一出,几位重臣眼中都闪过讶异与赞许。太子殿下年方五岁,便有如此向学之心、体察民情之意,实属难得。看来,前番磨难,并未消磨其志,反令其更显沉稳。
夜漠尘眼中掠过一丝欣慰,但面上不显,只道:“旁听可以,但需静心,不得插言喧哗。若有所惑,待议事毕,再行询问。”
“儿臣遵旨。” 念念拱手,然后自觉地走到御案侧后方特意为他设置的一张稍小的书案后坐下,腰板挺直,双手交叠置于膝上,目光专注地看向父皇和诸位大臣,俨然一副认真听课的小大人模样。
几位大臣见状,心中更添好感,议事时也下意识将语句说得更清晰些,偶尔涉及复杂之处,还会稍作解释,仿佛真是在为未来的君主授课。
今日所议,主要是西北边军冬衣补给、新式军械换装,以及中原几道春旱,朝廷如何调拨粮种、兴修水利等事。议题繁杂,数字枯燥,但夜念宸竟一直安静听着,小眉头时而微蹙,似在思索,时而在面前铺开的纸上用炭笔(慕卿九所制,便于孩童书写)记下几个关键词。
约莫一个时辰后,诸事议定,大臣们行礼告退。御书房内只剩父子二人。
夜漠尘这才放松了端坐的姿态,靠在椅背上,揉了揉眉心,看向儿子:“念念,听了这许久,可有所得?又有何疑问?”
念念放下炭笔,从椅子上滑下来,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,踮起脚,指着西北方向:“父皇,方才几位大人说,要给西北的将士们发新的冬衣和更好的刀剑弓箭,是因为那里冷,而且要和坏人(指璃国)对峙,需要锋利的武器保护百姓,对吗?”
“不错。” 夜漠尘点头,走到他身边,蹲下身,与他平视,“西北苦寒,将士戍边辛苦。好的衣甲器械,可保他们不受冻馁,更能克敌制胜,护卫疆土,让百姓安居。”
“那……为什么不能让他们都回家,不住在那里呢?那里那么冷,还有坏人。” 念念眨着大眼睛,问出孩子气却直达本质的问题。
夜漠尘微微一笑,耐心解释:“因为那里是我们的国土,有我们的子民。将士们守卫的,不仅是冰冷的边关,更是关内万千家园的温暖与平安。若无人戍守,坏人便会闯进来,抢夺我们的粮食、财物,伤害我们的亲人。所以,他们不能回家,他们的坚守,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安稳在家。”
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小手指又移到标有旱情的中原几道:“这里没有坏人,但是老天不下雨,庄稼长不好,百姓会饿肚子。所以父皇要让人从别的地方运粮食过来,还要帮忙打井修渠,对不对?”
“对。天行有常,旱涝难免。为君者,需体恤民艰,未雨绸缪。调粮赈济,解燃眉之急;兴修水利,方是长久之计。这便如人生病,需服药缓解,更需强身健体,防患未然。” 夜漠尘用儿子能理解的方式比喻。
念念认真想了想,又问:“那……运粮食要很多车很多人,修水渠要很多钱和力气。这些钱和力气,从哪里来呢?”
夜漠尘眼中赞许之色更浓:“问得好。这些来自国库,国库的钱粮,则来自天下百姓缴纳的赋税。百姓耕种、织布、经商,产出财富,将其一部分上交国家,国家再用这些钱粮来养军队、修道路、治水患、办学堂……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。故而,国君需节俭爱民,轻徭薄赋,让百姓富足,国库方能充盈,有事之时才拿得出钱粮。”
“就像我们家,有收入,也要有计划地花钱,对吗?” 念念努力理解着。
“正是此理。治国如持家,不过大家更大,需考虑周全。” 夜漠尘摸摸他的头,“所以,为君者,需知农事,知工事,知商贾,知天文地理,知人心向背。念念今日能想到这些,很好。”
得到父亲夸奖,念念眼睛亮了一下,但很快又想起什么,小脸垮下一点:“可是父皇,听起来好难啊。要懂那么多事情,万一做不好决定,害了百姓怎么办?”
夜漠尘看着儿子稚嫩脸上浮现的忧虑与责任感,心中既酸涩又骄傲。他握住儿子的小手,沉声道:“确实很难。所以,父皇需要倚仗像方才那几位大人一样的贤臣良将,需要听取各方谏言,需要学习前人的经验教训,更需要时刻将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中。没有人天生就会治国,父皇也在不断学习。念念如今还小,正是读书明理、习武强身的时候。等你长大了,懂得的道理多了,见识广了,自然就能更好地判断。记住,为君者,不一定要事事亲为,但需有识人之明,用人之智,容人之量,更需有敬畏之心,敬畏天地,敬畏祖宗,敬畏百姓。凡事多思、多问、多察,以民为本,便不会错得太远。”
这番话对五岁的孩子来说或许深奥,但夜漠尘说得极其认真。念念也听得极其认真,虽然不能完全理解,但“倚仗贤臣”、“听取谏言”、“将百姓放在心中”、“多思多问多察”这些词,却像种子一样,落进了他小小的心田。
“儿臣记住了。” 他郑重地点头,又问,“那……父皇,儿臣可以常来御书房听父皇和大臣们议事吗?儿臣不会吵的。”
“自然可以。” 夜漠尘微笑,“不过,需得完成太傅布置的功课,练好武艺,方可过来。治国需文韬武略,缺一不可。”
“嗯!儿臣一定用功!” 念念用力点头,眼中燃起斗志。
这时,慕卿九端着一盏参茶和一碟精巧的点心走了进来,见父子二人正对着疆域图说话,气氛融洽,不由莞尔:“说什么呢,这么认真?”
“母后!” 念念转身扑过去,抱住母亲的腿,仰脸道,“儿臣在和父皇学治国呢!父皇说,治国如持家,要节俭爱民,要会用贤臣,还要有敬畏之心!”
慕卿九将托盘放下,弯腰将儿子抱起来,点了点他的小鼻子:“念念真用功。不过,治国之道,除了听,还要看,要行。今日天气好,母后带你去个地方,可好?”
“去哪里?” 念念好奇。
“去城外‘惠民药局’的义诊棚看看。” 慕卿九笑道,“你不是想知道百姓疾苦吗?光在宫里看奏章、听议论可不够,得亲眼去看看,百姓如何生活,他们需要什么,朝廷的政令,是否真的落到了实处。”
夜漠尘闻言,眼中露出赞同:“皇后此议甚好。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体察民情,亦是治国要义。朕让影煞带人暗中护卫,你们早去早回。”
“谢父皇\/陛下!” 母子二人齐声道。
一个时辰后,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驶出皇城,来到了西城门外。这里比不得城内繁华,多是平民聚居。在一处较为宽敞的空地上,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棚子,棚前挂着“惠民药局·义诊”的横幅。棚内,有太医署派来的医官和学徒正在为排队的百姓诊脉、施针、发放药包。棚外,还有宫人架起大锅,熬煮着预防春疫的汤药,免费分发给过往行人。虽略显简陋,但秩序井然,前来问诊领药的百姓络绎不绝,脸上带着希冀和感激。
马车在稍远处停下。慕卿九换了一身素雅的藕荷色常服,未施粉黛,只以一支玉簪绾发,如同寻常的官家夫人。念念也换上了普通的锦衣,被母亲牵着手,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影煞带着数名便装侍卫,散在四周警戒。
“娘娘,殿下,此处鱼龙混杂,是否……” 秋芙有些担心。
“无妨,看看便走。” 慕卿九摇头,牵着念念走向义诊棚附近。她并非第一次来,有时是暗中查访,有时是亲自指导。今日带念念来,是想让他亲眼看看,何为“民”,何为“疾苦”,何为“仁政”。
棚前排队的人很多,有咳嗽不止的老人,有抱着啼哭婴儿的妇人,有面黄肌瘦的汉子,还有不慎摔伤腿脚的孩童。空气中药味混杂着汗味,并不好闻,但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着对健康的渴望。
“这位大娘,您这是积劳成疾,又感风寒,需好生将养。这包药拿回去,三碗水煎成一碗,早晚各服一次。这几日莫要再沾冷水,吃些软和的食物。” 一位年轻医官耐心地对一位老妇人嘱咐,又包了几枚铜钱,“这钱您拿着,抓只老母鸡炖汤补补身子。药局有规定,对特别困苦者,可酌情补助。”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旁边一位母亲抱着发烧的孩子,急得直掉眼泪。另一位女医官(是慕卿九着力培养的)仔细检查后,温声道:“大嫂莫急,孩子是出疹子,伴有发热。我给您开些退热疏风的药,再用这药膏擦拭身体,注意莫要着凉,饮食清淡,过几日便好。” 她动作轻柔地为孩子擦拭额头,那母亲连声道谢,情绪渐渐平稳。
念念睁大眼睛看着,小声问:“母后,他们生病了,为什么不去找更好的大夫?在这里排队,要等好久。”
慕卿九蹲下身,低声道:“念念,你看他们穿的衣裳,破旧单薄,面色饥黄。对于他们而言,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,哪里还有余钱去请坐堂的名医?惠民药局的义诊,药材平价甚至免费,医官仁心,是他们唯一的指望。朝廷设此药局,便是要让天下百姓,无论贫富贵贱,在疾病面前,能有一线生机。这,便是你父皇所说的‘以民为本’。”
念念似懂非懂,但看到那些百姓拿到药后露出的笑容,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谢“皇上万岁,娘娘千岁”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暖暖的,又沉甸甸的。
这时,棚子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一个衣衫褴褛、浑身脏污、散发着异味的老乞丐挤到前面,伸出溃烂流脓的手,嚷嚷着要看病。排队的百姓纷纷掩鼻避让,面露嫌恶。维持秩序的差役上前驱赶:“去去去!到后面排队去!别在这儿捣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