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陛下,今岁各地秋粮入库已毕,除江南三道因夏汛略有减产,其余诸道皆丰,尤以中原、河东、巴蜀为最。太仓、洛口等大仓俱已填满。去岁所借南方诸道之‘常平仓’粮,今岁已可陆续归还,并有盈余。” 户部尚书声音洪亮,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气,“加之商税、市舶之利大增,官营矿、盐、织造之入亦远超预期。臣预估,至岁末,国库岁入将较之陛下登基之初,翻上一番有余!国用充盈,实乃陛下、娘娘圣德所致,万民之福!”
“好!” 阶下众臣闻言,亦是精神振奋,齐声赞颂。国库充盈,意味着朝廷有更多能力推行新政、改善民生、巩固边防,这是实实在在的底气。
夜漠尘微微颔首,脸上却无太多喜色,沉声道:“国库丰盈,确是好事。然,诸位当知,民富方能国强。朝廷府库之丰,当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。户部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即刻会同工部、各地督抚,详查今岁丰收各道,民间存粮几何,谷价几许。若有谷贱伤农之虞,朝廷当以平价收购,充实各地‘常平仓’,以备荒年,亦稳粮价。丰收之地,可酌情再减免部分赋税,或以其粮折抵明年部分税赋,让利于民。绝不可因国库丰盈,便生出与民争利、横征暴敛之心!”
“陛下圣明,体恤民艰,臣等谨记!” 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连忙躬身应下,心中凛然。陛下并未被丰收冲昏头脑,反而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农人利益,防范“谷贱伤农”,此乃真正明君之思。
“吏部,” 夜漠尘目光转向新任吏部尚书,“今岁考课在即。朕要的不是歌功颂德的虚文,而是实实在在的政绩!凡劝课农桑、兴修水利、推广新政、安定地方有力者,无论出身,重赏擢升!反之,若尸位素餐、贪墨渎职、欺压百姓、阻挠新政者,一经查实,严惩不贷!朕会派遣巡查御史,分赴各地,明察暗访。尔等需公正严明,为朕、为朝廷,选拔真正的栋梁之材,剔除害群之马!”
“臣遵旨!定当恪尽职守,秉公考核,不负陛下重托!” 吏部尚书肃然应道。新朝新气象,考课便是风向标,谁也不敢懈怠。
“兵部,西北边情如何?夜惊澜可有军报?” 夜漠尘又看向兵部尚书。
“回陛下,夜惊澜将军最新军报,璃国边境已近一月无异动,其巡逻骑队后撤五十里,边市有重开迹象。然,其主力仍未远离黑水河。据我方细作探知,璃国国主赫连诚近月来深居简出,朝会亦不常至,疑是旧疾(指慕卿九暗中施术之后遗症)未愈,其弟赫连昌与几位大将争权渐烈。故边境暂无大战之虞,然隐患犹存。” 兵部尚书禀报。
“嗯。” 夜漠尘手指轻叩龙椅扶手,“赫连诚多行不义,内部生乱,亦是必然。然,饿虎垂死,犹有余威。命夜惊澜,不可松懈,继续巩固防线,操练兵马。同时,可尝试与璃国边境部落、乃至其国内不满赫连诚的贵族暗中接触,以通商、互市为饵,分化瓦解。但切记,不可授人以柄,一切需在掌控之中。”
“陛下深谋远虑,臣遵旨。”
接下来,又议了几件关乎水利、漕运、官学扩建的具体事务,夜漠尘皆快速决断,条理清晰。朝臣们惊讶地发现,经此大乱与新政推行,陛下处理政务愈发老练果决,对民情、军务、乃至经济细节的把握,也远胜从前。这背后,显然离不开那位深居后宫、却时常与陛下商议至深夜的皇后的辅佐。只是无人敢明言,但心中对帝后二人的治国之能,皆是愈发信服。
散朝后,夜漠尘回到乾清宫。慕卿九已在东暖阁等候,桌上摊开着各地惠民药局送来的秋冬季疫病防控简报,以及“天下武道院”、“玄术研习所”的筹建进度汇报。她正提笔在一份关于江南药局请求增拨防治冻疮、风寒药材的奏报上批示,闻声抬头,对丈夫温柔一笑:“下朝了?今日朝堂,气氛不错。”
夜漠尘走到她身边坐下,接过秋芙递上的参茶,饮了一口,舒了口气:“国库丰盈,边关暂稳,确是喜讯。然,越是此时,越需谨慎。丰收之后,需防谷贱伤农、官吏盘剥;边境暂安,需防敌寇诡计、内部生骄。朕已吩咐下去。”
慕卿九点头,将批好的奏报放到一边:“陛下所虑极是。臣妾这边,药局也需为可能出现的冬季疫病和冻伤多做准备,尤其北方及边军。已让太医院和各地药局加紧配制相关成药。另外,‘武道院’和‘研习所’的选址、章程已大致拟定,只是这师资人选和入院考核标准,还需与凌虚子道长、慧明大师及兵部、吏部细细商议。尤其是‘研习所’,涉及玄术,标准定得太高,恐无人可入;定得太低,又恐良莠不齐,反生事端。”
“此事不急,需稳妥。” 夜漠尘道,“师资可先从凌虚子、慧明门下,以及此次玄真观大会中表现出色、愿意为朝廷效力的江湖、玄门人士中遴选。考核标准,可由他们先拟个草案,我们再议。总的原则是,宁缺毋滥,德才兼备,尤重品行与心性。玄术之力,用之于正则益,用之于邪则害,不可不慎。”
“嗯,臣妾明白。” 慕卿九应道,又想起一事,“对了,前几日岭南那位女医官来信,提及在当地推广草药种植、防治瘴疠颇见成效,但当地俚、僚部族中,仍有部分人信奉巫医,对朝廷药局心存疑虑,甚至偶有冲突。她请示,是否可请一两位懂得当地语言风俗、又通晓些医药的‘中间人’协助?臣妾觉得,此事或可请苗疆那位巫医婆婆推荐人选,她那一派在南疆诸部中,似有些声望。”
夜漠尘闻言,沉吟道:“此法甚好。以夷制夷,以俗化俗。朝廷政令、医药虽好,但若不能顾及当地风俗民情,强推硬灌,反易激起抵触。就让那位女医官与苗疆巫医联系,酌情办理。所需银钱、药物支持,你从内库或惠民药局专款中拨付便是。记住,凡事以‘惠’字当先,以实际效果取信于人,方是长久之计。”
夫妻二人就这样,如同最默契的搭档,你一言我一语,将朝堂后宫、民生军事、乃至边陲琐事,一一梳理,交换意见,做出决策。没有激烈的争论,只有平和的商讨与补充;没有刻意的恭维,只有自然而然的信任与倚重。他们讨论的,不仅仅是具体的政务,更是治国理政的理念、方法与底线。
这样的场景,自夜漠尘登基以来,尤其是慕卿九开始协理政务后,便时常在乾清宫东暖阁上演。从最初的夜漠尘主导、慕卿九补充建议,到如今的平等探讨、互为倚仗,他们早已在无数个这样的日夜中,将彼此的政治智慧、人生阅历乃至对这片江山的深沉情感,熔铸成了一体。所谓“夫妻同心”,在至高权力的峰巅,体现得如此具体而微,又如此震撼人心。
商议罢正事,宫人已摆上午膳。二人简单用过,夜漠尘照例要批阅下午送来的奏章。慕卿九则准备去东宫看看念念的功课。
“父皇,母后。” 一个清亮中带着稚气的童音在殿外响起。只见夜念宸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练功服,小脸微红,额角带着细汗,显然刚结束武课,在太傅和影煞的陪同下前来问安。小家伙身姿挺拔,目光清澈,虽才五岁多,但已隐隐有了储君的沉稳气度。
“念念来了,快过来。” 慕卿九招手让他近前,用手帕为他擦去额角的汗,“今日武课学的什么?累不累?”
“回母后,今日影煞叔叔教了新的步法,凌虚子师父检查了吐纳,儿臣不累。” 念念规矩地回答,又转向夜漠尘,“父皇,儿臣今日晨读《尚书》,太傅讲解了‘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’的道理。太傅说,为君者当时时以百姓为念,轻徭薄赋,使民以时,方是治国根本。儿臣觉得,就像父皇常说的,也像母后设惠民药局一样,都是为了让百姓过得好。”
夜漠尘眼中露出赞许,将儿子拉到身边坐下:“念念能举一反三,很好。然,知易行难。如何‘以百姓为念’?并非一句空话。需知民间疾苦,明辨是非,更要懂得平衡各方,知人善任。譬如丰收,朝廷固然欢喜,但若谷价大跌,农人辛苦一年却所得无几,这便不是真正的‘以百姓为念’。朝廷需设法平抑粮价,保护农人。又譬如边境安宁,但若将士松懈,武备废弛,一旦外敌来犯,便是百姓遭殃。所以,为君者,需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思虑周详,既要有仁爱之心,亦需有治国之能,御下之明,乃至……必要时,雷霆手段。”
这番话对五岁的孩子而言,信息量颇大。念念听得认真,小眉头微蹙,努力消化着。
慕卿九柔声补充:“念念,父皇说的这些,你可能一时不能完全明白。但你要记住,治国如同持家,只是这个‘家’非常大。家长(君王)要操心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(民生)、安全(边防)、和睦(朝政)、未来(教育传承)。要做出好的决定,就需要了解家里的真实情况(体察民情),听取有经验的长辈(贤臣)的建议,自己也要不断学习增长本事。同时,家里若有人做坏事(贪官、叛逆),也要按家法(国法)处置,不能姑息。你现在要做的,就是好好读书,明理修身,强健体魄,将来才能承担起这份责任。”
她用更生活化的比喻解释,念念果然更容易理解,用力点头:“儿臣明白了。儿臣会好好学,将来帮父皇母后分忧,照顾好天下这个‘大家’!”
看着儿子懂事的样子,夜漠尘与慕卿九相视一笑,心中欣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