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玄门正法·护民篇》的墨香,与《大曜医典》“草部”的图谱,如同暮春时节最和煦的东风,携着朝廷的仁政与希望,自京城文萃阁的雕版间飘散而出,经由四通八达的驿道,流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。告示贴上了城门口泛黄的旧榜旁,册子送到了里正满是老茧的手中,讲习班在各地的“玄术研习所”或宽敞祠堂里开了课。京城的茶馆里,说书先生拍案惊堂的,除了帝后传奇、璃国归附,又多了“黔中落魂谷奇案”与“明州雾隐礁揭秘”,引得听客们时而屏息,时而唏嘘,最终化为对朝廷“为民除害、授民以方”的齐声赞叹。
皇宫深处,太液池畔的柳枝已垂下了翠绿的丝绦,在微风中轻拂着如镜的水面。朝会之上,各部奏报多是春耕顺利、漕运畅通、边市兴旺的佳音,连最让户部头疼的黄河凌汛,今岁也因提前疏浚得力,有惊无险地度过了。朝堂氛围,是近年来少有的松快与务实。然而,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夜漠尘,听着这一片“河清海晏”的奏报,心中那根名为“居安思危”的弦,却并未有半分放松。奏章上的数字与文字,终究隔了一层。新政推行如何?惠民药局是否真如奏报所言“井井有条”?《护民篇》与《医典》在民间究竟作何反响?官吏是否勤勉?百姓是否真的得了实惠?这些问题,绝非几份文书所能解答。
这一日,四月初八,佛诞日,亦是民间沐佛节,京城内外各大寺院香火鼎盛,更有庙会集市,热闹非凡。散了朝会,夜漠尘回到坤宁宫,见慕卿九正对着一幅京城及近郊的简图出神,图上标注着几处较大的惠民药局、官学、以及新近开设“玄术讲习班”的地点。
“卿九,看什么呢?” 夜漠尘走到她身边,温声问道。
慕卿九抬起头,眼中带着思索与一丝跃跃欲试:“陛下,今日沐佛节,城中必定热闹。臣妾在想,自去岁冬巡视归来,忙于编纂典籍,已有数月未曾踏出宫门,亲眼看一看这京城的模样,听一听市井的声音。奏章上说新政如何好,药局如何便民,《护民篇》如何受欢迎,可耳听为虚,眼见为实。陛下……今日政务若不繁忙,不如我们……” 她顿了顿,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丈夫,“微服出宫,看看去?”
夜漠尘闻言,嘴角微微扬起。他何尝不想?身居九重,所见多是奏章与臣工的脸,所闻多是经过层层过滤的言语。真实的民间烟火,百姓的喜怒哀乐,早已有些模糊了。“朕也正有此意。念念近日功课颇有进益,徐太傅也赞他沉稳了许多,带他一同去,让他也看看宫墙外的天地,听听百姓的言语,比在文华殿读十本书都强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 慕卿九嫣然一笑,“那便如此说定。只是需得安排周全,莫要扰民,也需确保安全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 夜漠尘点头,对侍立一旁的影煞吩咐道,“去安排。朕与皇后、太子,便装出行,只带少数精锐护卫,暗中随行。去太子处,让他换身寻常衣裳,莫要声张。”
“是,陛下。” 影煞领命,身形悄然退去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一辆看似寻常富户人家的青幔马车,自皇宫西侧一道不起眼的角门悄然驶出,融入京城熙攘的人流中。驾车的是影煞亲自挑选的老成侍卫,车辕旁坐着扮作管家的影煞本人。车内,夜漠尘换了一身靛蓝色织暗纹的直裰,头戴方巾,如同一位气度雍容的乡绅员外。慕卿九则是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,外罩月白色比甲,青丝绾作寻常妇人髻,斜插一支白玉簪,清丽脱俗,又不过分惹眼。夜念宸穿着宝蓝色小锦袍,头戴瓜皮小帽,活脱脱一个员外家的小少爷,只是那双过于清澈灵动的眼眸,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兴奋。
“爹爹,娘亲,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?” 念念趴在车窗边,掀起帘子一角,看着外面截然不同于宫道御街的繁华景象,小声问道。按照事先约定,在外以“爹娘”相称。
“先去西城的隆福寺附近看看,今日有庙会,最是热闹。” 慕卿九柔声道,也顺着缝隙望出去。但见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,幡旗招展,卖香烛纸马的、卖各色小吃的、卖孩童玩具的、乃至杂耍卖艺的,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。人流如织,摩肩接踵,贩夫走卒的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孩童的嬉笑声、夹杂着远处寺庙传来的隐隐钟磬梵唱,汇成一曲充满生机与烟火气的市井交响。
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、油炸果子的甜香、以及人群特有的温热气息。念念看得目不暇接,看到卖糖人的老爷爷手下翻飞,顷刻间变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凰;看到杂耍艺人将三只陶碗抛得令人眼花缭乱;更看到许多百姓,无论是衣衫褴褛的苦力,还是衣着体面的市民,脸上大多带着轻松甚至欢喜的神色,全然不似记忆中(来自宫人描述或书本记载)灾荒战乱年景的愁苦。
“娘亲,好多人,好热闹!” 念念小声惊叹,“他们看起来……都很高兴。”
“是啊,” 慕卿九目光温柔地扫过人群,“太平年景,无战乱,少饥馑,赋税减轻,又有谋生之路,百姓自然高兴。这,便是你父皇与母后,还有朝中那么多大臣,日日操劳,最想看到的景象。”
夜漠尘没有言语,只是静静地看着车外。他看到了一个挑着担子卖菜的农妇,与买主为了一文钱细细计较,脸上却带着笑;看到了几个穿着“惠民药局”号衣的学徒,提着药箱,匆匆穿过人群,似是去出诊;更看到了不少百姓手腕上、脖颈上,挂着或系着似乎是新求来的、画着简易符样的布条或桃木片——那图案,与《护民篇》中“安神符”有几分相似。看来,那册子是真的开始流传了。
马车在离隆福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,便因人流太过密集,无法前行。一家三口便下了车,如同寻常香客游人,随着人流慢慢向前走。影煞与几名扮作家丁、小厮的暗卫,不着痕迹地散在四周,将帝后太子护在中间。
念念左手牵着父亲,右手牵着母亲,走在从未体验过的、摩肩接踵的人群中,既紧张又新奇。周围嘈杂的声音、陌生的面孔、各种各样的气味,都让他感到一种鲜活的生命力。他看到路边一个衣衫打着补丁、却洗得干干净净的小乞丐,面前摆着个破碗,碗里竟有几枚铜钱和半个馒头。念念记得母后说过,朝廷设了“济孤院”和“施粥棚”,便小声问:“爹爹,那个小哥哥为什么不去济孤院?”
夜漠尘看了一眼,低声道:“济孤院并非人人愿去,也非处处都有。或许他还有家人,只是暂时离散;或许他习惯了自在。朝廷能做的,是提供一条活路,但无法强迫每个人走。你看,还是有人愿意帮他,这便是在朝廷仁政之下,民间自发的善心。”
正说着,前面一阵骚动,似乎有人晕倒了。人群惊呼着散开一个小圈。只见地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,面色青白,呼吸急促。周围人议论纷纷,有说“怕是中了暑气”,有说“许是犯了旧疾”,却无人敢上前。
“是喘症急性发作。” 慕卿九只看了一眼,便低声道,松开念念的手,快步上前。夜漠尘连忙牵着儿子跟上。
慕卿九蹲下身,快速检查老妇人的状况,对围观众人道:“大家散开些,让出点风来。谁有温水?” 她声音清越,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。立刻有人递上水囊。慕卿九接过,却未立即喂水,而是迅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中(里面常备应急药物与金针)取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一粒淡绿色的药丸,塞入老妇人口中,又以特殊手法在其胸前、背后几处穴位快速推拿。不过片刻,那老妇人喉中“嗬嗬”的痰鸣声渐弱,呼吸渐渐平稳下来,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。
“醒了!醒了!” 周围人松了口气,纷纷赞叹。
“这位夫人好医术!”
“看着像是惠民药局发的‘喘急顺气丸’?我娘也有这毛病,药局的大夫给开过,灵得很!”
老妇人悠悠转醒,茫然四顾,看到蹲在身前的慕卿九,又感受到胸口的畅快,明白是这位美貌夫人救了自己,挣扎着要起身道谢。慕卿九扶住她,温声道:“老人家不必多礼,只是喘症发了,已无大碍。这药丸您收着,若再觉气闷,含服一粒。平日需注意保暖,莫要劳累,可去惠民药局请大夫开些调理的汤药,慢慢将养。” 说着,又将那小瓷瓶连同几粒药丸,塞到老妇人手中。
“谢谢夫人!谢谢活菩萨!” 老妇人涕泪横流,又要磕头。慕卿九示意旁边一位好心的妇人扶住她,自己则起身,对周围百姓道:“诸位乡邻,这位老人家的喘症,乃是常见顽疾,最忌激动、劳累、感染风寒。若家中有类似病患,可常备些顺气化痰的药物,发病时保持通风,及时就医。惠民药局有专门诊治此类病症的大夫,药价也公道,大家不妨多去问问。”
她声音温和,言语在理,更兼方才露了一手精湛医术,周围百姓无不点头称是,对这位不知名的“员外夫人”好感倍增。更有人低声议论:“这位夫人看着面善,气度不凡,莫不是哪家诰命夫人出城上香?”“定是积善之家,才有这般仁心妙手。”
夜漠尘在不远处看着,眼中满是温柔与骄傲。念念也仰着小脸,眼中闪烁着对母亲毫不掩饰的崇拜。这就是他的母后,无论在朝堂还是市井,总能以仁心与智慧,泽被他人。
小小插曲过后,一家三口继续前行。穿过最拥挤的庙会核心区,来到相对清净些的后街。这里店铺多是文房四宝、古籍字画、乃至一些医馆药铺。慕卿九目光被一家门面不大、却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医馆吸引,匾额上书“济仁堂”,旁边还挂着一块小木牌,上面写着“惠民药局合作药铺”、“可凭药局方剂抓药”。
“进去看看。” 慕卿九对夜漠尘道。三人走进医馆。馆内颇为宽敞,分设“诊脉”、“抓药”、“候诊”几处,有两位坐堂大夫,其中一位年约五旬,正在为一名妇人诊脉,另一位年轻些的,则在药柜前核对方子。候诊区坐着三四人,秩序井然。靠墙的书架上,赫然摆放着数本崭新的《大曜医典·草本篇》(试行本)和《玄门正法·护民篇》(普及版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