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,只是一块被血与火浸透、板结成硬壳的破布。他只是靠近,就能嗅到一股混杂着铁锈、焦糊和硫磺的浓烈味道。他壮着胆子,用两根手指,轻轻捏起一角。
就在那一瞬间,一股阴冷到极致的寒意,顺着他的指尖,猛地窜入了他的骨髓!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怨毒、痛苦的脸在眼前尖啸,听到了妖刀‘嗔恨’那不甘的悲鸣。
他吓得猛地松手,连退三步,后背重重撞在木架上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大师兄,会受伤。那股怨念残秽,就潜藏在大师兄的身体里,像一颗炸弹。
大师兄那看似无敌的【不灭战魂】,也终有极限。
这个认知,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刺,狠狠扎进了洞山的心脏最深处,然后碎裂开来,无数的寒意碎片涌向他的四肢百骸。他无法忍受。他无法想象,那尊在他心中顶天立地的神,会有哪怕一丝一毫,崩塌的可能。
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拂过札记上张豪的画像,动作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。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胸口起伏,一种巨大的、无能为力的恐慌攫住了他。
他,要做点什么。
他必须要做点什么!
他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将札记翻到最后一页。上面,只有一个刚刚写下不久的名字。
【无根生。】
下面,是一行用更重笔墨写下的批注:【神明灵,可分解万法,还原万物。若‘逆生’之道有其极限,此道,或可窥见,‘不朽’之外的,另一条路。】
洞山合上了札记,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。他将它小心翼翼地重新用油皮纸包好,放入书案一侧的木匣,然后用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铜锁,目光中那簇微弱的火苗,已然化作了焚尽一切的决然。
他站起身,走到房间的角落,从积满灰尘的床底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、半旧的行囊。行囊里,只有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换洗道袍,一些干硬的麦饼,以及他多年积攒下来的,所有关于人体构造与炁脉运行的图谱手稿。
他将那本厚厚的札记,郑重地,放入行囊的最深处,紧紧贴着自己的后心。
做完这一切,他推开窗。窗外,已是深夜,月凉如水。山林的湿气混着寒意,拂过他额前细碎的头发,让他因激动而发热的头脑,冷静下来。
他没有一丝迟疑。
他没有走正门。他像一只习惯了黑暗的猫,身形贴着藏经阁背后的阴影,几个起落,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后山的竹林。他避开了所有巡山的师兄弟,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。他的每一步,都精准地落在一块不会发出声响的青苔之上,落地无声。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小路,熟悉每一阵风的方向和声音。
很快,他便来到了山脚下那道不起眼的侧门。
他停下脚步,最后一次,回头,望向那座在夜色中如沉默巨兽般盘踞的三一门。望向那座在云雾深处,即便深夜也依旧亮着一盏孤灯的,禁地山巅。
那里,是张豪闭关之所,也是他内心世界里,那束永不熄灭的火焰。
他知道,自己此去,是背叛。
是离经叛道。
是窃取三一门不传之秘,行左道旁门之举。
但他,不悔。
因为,他不是去为自己求道。
他是去,为他心中那尊唯一的神只,寻找一副,永不磨损、永不染尘的铠甲。
洞山转过身,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。他只是,将头上斗笠的帽檐,压得更低了些,然后,将自己那瘦削的身影,彻底融入了山门之外的,那片无边的、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。
夜风吹动他的衣角,将他最后的一丝气息也带走,仿佛他从未存在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