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音不大,甚至有些懒洋洋的,却像一缕干燥温暖的春风,轻而易举地吹散了满室的阴冷与肃杀。
众人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个穿着普通青色布衣,赤着一双脚的男人,正一步一步地,从楼上,走下来。他每一步,都踩在朽坏到随时可能断裂的木质楼梯上,却不发出半点声响,如同猫的脚步。
无根生。
他的目光,越过了所有人,直接,落在了还站在门口的洞山身上。他的眼中,没有审视,没有戒备,只有一种棋手看到自己等待已久的关键棋子,终于落盘时的欣赏与笑意。
“我以为,你会更快一些。”
无根生走到洞山面前,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些晃眼的笑容。这个笑容,有一种奇异的魔力,让满屋子那根绷紧的弦,彻底松弛了下来。董昌重新敲起了筷子,许新继续擦他的机括,阮丰低下头,狠狠地又咬了一口鸡腿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
洞山看着眼前的无根生,喉咙有些发干,没有说话。
他能感觉到,这个人身上,没有任何“炁”的波动。他不像董昌那样锋锐,也不像阮丰那样沉重。
他就像一个空洞。一个能将所有光线、所有能量、所有规则都吸进去的,黑色的空洞。
“在座的各位,都和我一样。”无根生没有再理会洞山,他环视一周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都是,被‘门’里那条路,逼到悬崖边上,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掉下去的人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点了点自己的心口,动作缓慢而有力。
“你们的功法,遇到了瓶颈。你们的‘道’,走到了尽头。”
“唐门的丹噬厉害,但练到最后,不过是把自己也变成最毒的丹。术字门的奇门能算尽天机,却算不出自己的活路。炼器的,到头来发现人终究胜不过器。修身的,也免不了被岁月磨成一把枯骨。”
“你们不缺天资,不缺毅力,你们缺的,只是一个,能让你们,亲眼看到悬崖对面风景的机会。”
他的话,不带任何蛊惑的语气,只是平铺直叙,却像一把量身定做的、精准无比的钥匙,轻而易举地,插进了在场每一个人,心底最深处、最不愿与人言说的那把锁。
洞山握着行囊背带的手,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粗糙的布料里。
“我知道一处地方。”无根生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股奇异的感染力,像是在描绘一个真实存在的梦境,“那是紫阳真人悟道飞升前,亲手开辟的一处洞天,那里有天然的炁局,天地规则也自成一体。”
“在那里,你们可以放下一切门派之见,放下所有功法桎梏。没有师门,没有正邪,没有对错。你们只需要,去追寻,你们自己,内心深处,真正的‘道’。”
“我将此行,称之为,‘寻道’。”
他摊开双手,脸上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容。
“有愿意,同行的吗?”
满室寂静。
只有窗外的雨声,还在“沙沙”地响,像在为这场惊世骇俗的邀约,做着微不足道的伴奏。
良久。
角落里,那个一直沉默不语,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男人,缓缓站了起来。他的动作很慢,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,仿佛他的每一次起身、每一次呼吸,都在改变着周围的空间。
谷畸亭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无根生,郑重地,点了点头。
有了第一个,便有了第二个,第三个。高艮笑嘻嘻地站起身,对着无根生拱了拱手。阮丰将手里的鸡骨头往桌上一扔,用油腻腻的手背抹了抹嘴。就连最警惕的董昌和许新,也对视了一眼,缓缓地,站了起来。
最终,所有人的目光,都汇合到了,还站在门口的,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尊雕塑的,洞山身上。
洞山,也在看着无根生。
他的脑海里,闪过的,不是什么紫阳真人的仙谷,也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“道”。
而是大师兄张豪,那件被血与火浸透、板结成硬壳的衣衫上,那股,即便是《逆生三重》也未能完全磨灭的、阴冷入骨的,妖刀残秽。
他,需要,更强的力量。
一种,能够超越《逆生三重》的极限,能够解析、甚至修复那具完美“神躯”上一切瑕疵的力量。
他对着无根生,缓缓地,低下了头,将斗笠的阴影,更深地,投向了自己的脸。
“我加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