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停了下来,侧耳倾听。
在这片连虫鸣都消失了的死寂中,他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,几乎要被风声掩盖的……抽泣声。
那声音,断断续续,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无边的绝望。
它来自前方不远处,一间还算完整的破屋。
陆瑾的心脏,在那一瞬间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。他认得这个声音!哪怕它已经沙哑、破碎得不成样子!
“洞山师兄!”
陆瑾再也无法抑制,体内的逆生之炁轰然爆发。他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,脚下的泥地被他蹬出两个深坑,身影瞬间跨越十数丈的距离,冲到那间破屋前。
他甚至懒得去推门。
右腿如同一根绷紧的钢鞭,裹挟着千钧之力,狠狠抽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上!
“轰——!”
木门连同半边土墙,在巨力的冲击下,瞬间向内爆开!
昏暗的屋内,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得猛一哆嗦,如同被猎犬堵在洞里的小兽,本能地手脚并用,想要往更深的阴影里钻去。
“别怕!是我!陆瑾!”
那狼狈不堪的身影,僵住了。
借着门外透进来的、被雾气过滤得惨绿的微光,陆瑾终于看清了洞山的样子。
他几乎没能认出来。
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、有些书卷气的脸,此刻蜡黄浮肿,颧骨高高凸起,眼窝深陷,憔悴得不成人形。原本那一身干净整洁的长衫,已经变成了肮脏的布条,被血污和泥垢粘连在一起,散发着恶臭。
最触目惊心的,是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上,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。刀伤、剑伤、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的焦黑齿痕……新伤叠着旧伤,有些已经结了厚厚的黑痂,有些还在往外渗着淡黄色的脓水。
“师……师弟……”
洞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。他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,生怕这只是自己又一次濒死前的幻觉。
“是我!我来接你回家了!”
陆瑾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不顾洞山满身的污秽,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。那瘦骨嶙峋的身体,硌得他生疼。
怀里的身体,在接触到他体温的瞬间,先是僵硬,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。那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、被背叛的痛苦、被追杀的绝望,在这一刻,被这迟来的、温暖的拥抱,彻底引爆!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洞山像个走失了半辈子、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,嚎啕大哭。他的脸埋在陆瑾的肩窝,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鼻涕,瞬间浸湿了陆瑾的衣衫。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:“我不该私自下山……我不该去二十四节气谷……我害怕……师弟……我好害怕……”
“没事了,有我在。”
陆瑾轻轻拍着他不住耸动的后背,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。
“我这就带你回家。谁敢拦,我就打死谁!”
“呵呵呵……”
一个阴冷的笑声,毫无征兆地,在破屋外响起。
那笑声不高,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韵味,如同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人的耳膜,让人的骨髓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“打死谁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粘稠。那原本只是灰白色的浓雾,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转变为一种令人不安的、病态的墨绿色。
“嗡……嗡嗡……”
无数细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虫鸣声,从四面八方响起。那声音不高,却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,仿佛整个渔村的每一寸土地、每一片残垣,都活了过来。
一个身着素雅青衫的修长身影,从那翻涌的绿色毒雾中,缓步走出。
他的脸,苍白得近乎透明,在绿雾的映衬下,显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。
他的眼睛,却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。
他没有看陆瑾,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陆瑾怀中,那个已经吓得停止了哭泣、筛糠般抖个不停的洞山身上,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。
“我倒要看看,是谁,这么大的口气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