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呵呵……”一阵苍老、沙哑的笑声,从那人干瘪的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“似冲……这个名字……我好像……在哪里听过……”
那人抬起了头。
陆瑾看清了他的脸,正是那个在北海城药铺里遇到的、人畜无害的老头。
但此刻,那张布满老年斑的脸上,却浮现出一种病态的、极度扭曲的兴奋。
“啊……我想起来了……”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,刺得人耳膜生疼。
“你是左若童那个老不死的……师弟!”
他猛地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扔!
紧接着,他那佝偻的身体开始剧烈地、不受控制地颤抖。他干瘪的皮肤表面,无数黑色的诡异纹路疯狂浮现,如同活物般盘根错节,遍布全身。
“咔……咔咔……咔嚓!”
他体内的骨骼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爆响,弯曲的脊椎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拉直,佝偻的身躯一点点挺拔。干枯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膨胀、充盈,苍老的皮肤恢复了紧致与光滑,满头花白的乱发,也从根部开始,迅速转为墨汁般的漆黑。
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。
一个面如冠玉、风姿俊朗,浑身散发着邪异魅力的青年男子,便站在了众人面前。
他的脸上,还挂着那个陆瑾无比熟悉的、病态而优雅的笑容。
他抬起一只手,修长的五指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有力,仿佛一件完美的艺术品。
“七十年了……”万劫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感慨。
“七十年前,我在江南,遇到了你那个天纵奇才的师兄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越过众人,直直地落在似冲那张已经写满震惊的脸上。
“我们曾经……是朋友。”
“结伴游历中原,在泰山之巅观日出,在洞庭湖上泛舟。”
“我们一起喝酒,一起论道,他惊叹于我的蛊术通玄,我佩服他的逆生返璞归真。”
他的笑容忽然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空洞。
“直到……那个女人出现。”
似冲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惨白紧握的双拳发出轻微的“咯咯”声。
“原来……是你……”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。
“师兄他……他从未对我们提起过你的名字。只说过,他一生坦荡,唯有一憾。不悔败你,只悔……识你。”
这句话,像一把淬毒的尖刀,精准地捅进了万劫生心中最隐秘的伤口。
他的脸上,那病态的优雅瞬间破碎,两行殷红的血泪,从他眼角缓缓滑落。
“识我?”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扭曲,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,“他后悔认识我?!”
“那个女人只是个凡人!一个连炁都无法感知的凡夫俗子!命如蝼蚁,生来就该被我们这些异人踩在脚下,被我们统治,被我们亵玩,这有什么不对?!”
“我们是神!是追仙之路上的先行者!我们凌驾于他们之上!”
他咬碎了后槽牙,牙龈渗出的血染红了嘴唇。
“可他……他竟然为了那个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女人,跟我大打出手!”
“他打碎了我的丹田!他撕裂了我的经脉!他把我从腰部以下,打成了一滩肉泥!”
“然后……”他的笑容变得无比狰狞,血泪流得更凶,“他心软了。”
万劫生伸出舌头,舔了舔嘴角的血迹,模仿着记忆中那个人的语气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‘万兄,你我道不同。我不杀你,但从此,恩断义绝。’”
“他走了。”
“留我一个人,像条断了脊梁的狗,在血泊里,在泥水里,爬了三天三夜。”
万劫生缓缓抬起头,望向北方,那里是三一门的方向。
“我用了五十年,以万蛊重塑身躯,以怨毒淬炼神魂,终于突破了前人无法想象的极限。”
“我本以为,我能追上他,我能让他明白,他的‘道’,是多么的幼稚可笑。”
“可我错了。”
他的声音里,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深不见底的绝望。
“他登临了那传说中的天人之境,可引天地之炁共鸣。”
“而我……”
“始终还差那么一丝。”他伸出食指和拇指,比划出一个微小的距离,眼中是无尽的疯狂。
“那一丝,叫做‘天人永隔’。”
他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似冲,眼中的血泪已经流干,只剩下纯粹的、燃烧的仇恨。
“回去告诉左若童。”
“本月十五,月圆之夜。”
“我会亲上三一门,和他……一决生死。”
“七十年前,他不该留我一命。”
他的笑容彻底扭曲,化作一个狰狞的鬼脸。
“这一次……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。”
话音落下。
他不再多言,只是轻轻一挥手。阎百目、钱通神等人立刻躬身行礼,随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,悄然退入黑暗,消失不见。
转眼之间。
荒芜的官道上,重新恢复了死寂。
只剩下似冲和三一门弟子们,呆立在冰冷的月光下。
陆瑾看着师叔那张在月下显得格外苍老的脸。他清楚地看到,似冲师叔的手正在剧烈地颤抖。
是压抑了七十年的愤怒。
以及……一丝深深的,无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