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山,瀑布。
那条悬于百丈绝壁的白色水龙,裹挟着雷鸣般的水声轰然砸下,深潭因此而咆哮,水雾随之弥漫四野。
寻常异人,光是站在这水幕之下,顷刻间便会被那股沛然巨力拍得骨断筋折,沦为一滩肉泥。
而张豪,就站在那白色水龙的正下方。
他赤裸着上身,古铜色的肌肤在漫天水雾的折射下,泛着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。贲张的肌肉块垒分明,如同最坚硬的花岗岩,由上古神匠亲手雕琢而成,每一寸都蕴藏着足以倾覆山峦的爆炸性力量。
那足以冲刷钢铁、磨平山棱的恐怖水流,砸在他的肩上,甚至无法让他魁梧的身躯产生一丝一毫的晃动。
水流,甚至无法真正地触碰到他的皮肤。
在他体表三寸之外,一层几乎凝为实质的暗金色气场,如同一柄无形的巨刃,将那狂暴的水龙硬生生从中断开!激荡的水流绕着他的身体向两侧分泄,仿佛是在朝拜一尊亘古不动的山中神只。
但他却紧锁着眉头。那股烦躁,像一团火,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他的身体,从未如此强大。体内的【炁血熔炉】在《逆生三重》的催动下,每一次心跳,都如同巨兽擂鼓,泵出浩瀚无匹的力量。
那扇,在东瀛血战中被他一拳强行轰开一条缝隙的“合一”之门,此刻,就在眼前。
他能“看”到。
那是一扇由最纯粹的“道”与“理”交织而成的天门,门后是万物归一的“太虚”。他只需要抬脚,迈过去,便可炼神还虚,与天地同寿。
可他的脚,抬不起来。仿佛被一副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了原地。那枷锁,一头连着他的脚踝,另一头,连着他的心。
他知道,问题出在哪里。
心。
他的心,乱了。
“轰——!”
张豪猛地睁开双眼,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桀骜的眼眸里,此刻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暴虐!他右拳紧握,臂膀上的肌肉瞬间虬结成可怖的形状,对着面前奔腾不息的瀑布,狠狠轰出!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“噗”!
那道宽达十丈的白色水龙,竟被这一拳中蕴含的纯粹暴力,硬生生从中间打出了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短暂真空!水流倒卷,深潭炸裂,潭底那些沉寂了千百年的巨石,都在这股隔空传递的拳压下,无声地崩裂出道道蛛网般的裂痕!
然而,张豪的脸上,没有半分喜悦。
他缓缓放下那只足以轰碎山岳的拳头,眼神空洞。
脑海中,一幅幅画面如同梦魇,不受控制地翻涌、闪现。
横滨的街头,尸山血海。那个被他用两根手指夹断了祖传名刀的剑道宗师,跪在地上,眼神里只剩下信仰崩塌后的茫然与死寂。
箱根的山谷,那个以秘法化身鬼神,最终被他一拳贯穿头颅的“饕餮”,那双浑浊的眼眸中,最后残留的,不是恐惧,而是一丝,对“道”的困惑。
以及……
那个在被烧成白地的村庄废墟里,被一截断裂的木桩高高挑起,身体早已冰冷的孩童。那双空洞的、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睛,就那么直勾勾地,望着这片不公不义的天地。
一股暴虐的、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杀意,与一股沉重的、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悲悯,在他的心海中疯狂地撕扯,冲撞!
他的“道”,是霸道。是以力证道,一力降十会。是快意恩仇,血债血偿。
可当他的拳头,沾染了太多的血,承载了太多的亡魂之后……那份纯粹的“力”,便不再纯粹。
“合一”,是身与心,神与炁,形与意的完美统一。是“破我执”,是“忘自我”。
他,做不到。
至少,现在,做不到。
“痴儿。”
一个温和而无奈的声音,穿透震耳欲聋的水声,清晰地在他身后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