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劫生笑了。
起初只是胸腔中压抑不住的低沉闷笑,像是破旧的风箱在黑暗中徒劳地漏着风。随即,笑声冲破喉咙的桎梏,越来越高,越来越尖,最终化作响彻整片竹林的、一种近乎癫狂的鸟鸣。
他笑得浑身剧烈地颤抖,笑得前仰后合,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这具皮囊里颠出来。直笑得两行不再是鲜红,而是带着蛊毒特有黑紫色的血泪,顺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,蜿蜒而下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!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啊!”
他猛地抬起头,血泪模糊的视野里,左若童依旧站在那里,一袭青衫,须发皆白,仿佛一株扎根于时光之外的古松,世间一切的癫狂与污秽,都只如拂过他衣角的微风,无法沾染其分毫。
那份超然物外的圆融,那份与天地同在的“道”,正是他覃川追逐一生,却连其背影都无法触及的镜花水月。
羡慕?
曾几何时,一丝微不可察的火苗确曾在心底的废墟中亮起。但只一瞬,便被七十年来积攒的无尽黑暗与怨毒彻底吞噬,只剩下看清所有真相后,那份深入骨髓、再无退路的决然。
路,到头了。
寿元,也到头了。
他没有无根生那般窃取天机、洞悉本源的盖世才情,去参悟【神明灵】的无上奥妙。更无法继承师尊龚启之那非人之道,如神只般将天地万物都视作可以随意取用的“大药”,成就所谓的“神明”。
他所修的蛊术,从根子上便是一条旁门左道。《道藏》不书,《正法》不录,是践踏在无数生灵骸骨之上,有损阴德,断绝传承的死路。
七十年前,金陵秦淮河畔的那个雨夜,他就该像一条断了脊梁的野狗,在血泊与冰冷的泥水里安静地腐烂。
是不甘,是仇恨,更是对“道”那份深入骨髓的病态偏执,让他用亿万蛊虫重塑了残躯,用无尽怨毒淬炼了道心,硬生生将这条通不了天的死路,走到了一个前无古人,或许也后无来者的极致。
他是这世间,唯一的“蛊王”。
既是唯一的王,就该有属于王的落幕方式。而不是像一只被岁月风干的虫豸,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,悄无声息地腐朽!
笑声,戛然而止。
“左若童。”
万劫生的声音,在这一刻,平静得可怕,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早已注定的,与己无关的旧事:“我这一生,痴迷于‘蛊’,将鲜活的生命视作画卷上的颜料,将他们的痛苦与绝望,调配成我作品中最绚烂的色彩。我,是个艺术家。”
他缓缓伸出自己那苍白修长的手,眼神痴迷,脸上浮现出一个病态而陶醉的笑容。
“而今日,我将用我这最完美的作品,我这以万蛊铸就的圣体,为你这位真正的‘仙人’,献上最后的礼赞!”
他的话音未落,双臂猛然张开,仰头向天,姿态虔诚如最狂热的信徒,在朝拜他唯一的神。
“也为我那远在太虚之中的师尊,点燃……回家的路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体内血液的奔流声,不再是江河决堤,而是整片汪洋被瞬间煮沸的轰鸣!
一层诡异的、仿佛尸体在腐烂前最后泛起的潮红,瞬间爬满了他的脸颊与脖颈。他那早已与亿万蛊虫融为一体的心脏,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搏动,每一次跳动,都沉重如九幽之下的战鼓,擂动在整座逆生山所有生灵的神魂之上!
“嗤啦——!”他身上那件素雅的青衫,并非被气劲撕裂,而是被皮肤之下疯狂增殖、野蛮生长的“东西”撑得寸寸爆开!
皮肤,不再是皮肤。那是一片干涸开裂的河床,无数道深可见骨的裂纹在他身上蔓延,从裂缝中渗出的,不是血液,而是粘稠的、散发着腥甜气味的黑色组织液。紧接着,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蠕动、生长!
轰——!
一股不再是单纯邪异,而是混杂着“献祭”与“召唤”意味的漆黑气息,如地心喷发的岩浆,从他体内轰然爆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