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之维的掌心雷余劲在经脉中乱窜,留下一片焦麻的刺痛。张怀义的炁体源流被那不讲道理的巨力野蛮撞碎,神魂至今仍在震荡。
他们看着陆瑾,看着那个平日里骄傲得像头小狮子的师弟,此刻竟对着张豪,拜了下去,行的是弟子之礼。
瀑布的水声依旧轰鸣如雷,但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暴戾死寂,却随着这一拜,如冰雪遇阳,缓缓散去。
张豪站在那里,赤裸的上身肌肉线条如刀削斧凿,水珠沿着古铜色的皮肤滑落,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他看着陆瑾,又看了看远处挣扎着爬起来的张之维与张怀义,那双死寂的眼眸里,终于重新燃起了一点属于人的温度。
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那气箭如霜,带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,仿佛要将胸中那份深入骨髓的耻辱与暴虐,一并吐出。
“起来吧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沙哑,却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。
张之维和张怀义对视一眼,走上前,与陆瑾并肩而立。三人身上都挂了彩,气息不稳,却都站得笔直,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我输给了龚启之。”张豪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输得很彻底。”
他没有看任何人,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,仿佛能穿透云层,再次看到那个妖异的蓝瞳身影。他的手下意识地抚过胸口,那里,皮肤之下,龚启之留下的那片死灰色烙印,如跗骨之蛆,依旧散发着“枯萎”的寒意。
“愤怒,屈辱……这些东西,在我昏迷的时候,几乎把我的脑子烧成一锅浆糊。”
他顿了顿,扯动嘴角,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。
“但后来,我想起了师尊。”
这个名字一出口,气氛瞬间变得肃穆。
“四十年,困于逆生二重巅峰,日日夜夜,与这方天地角力,被排斥,被消磨。那份孤独和绝望,比我承受的这点耻辱,要重上万倍。”
“师尊他,熬过来了。他找到了自己的道,以鼎盛之‘命’,强催‘性’光,终达‘天人感应’之境。”
张豪缓缓抬起手,看着自己掌心那纵横交错的纹路,仿佛在审视一件陌生的兵器。
“所以我开始想,异人修行的根子,到底是什么?‘穷理尽性,以至于命’。是性?还是命?”
他转头,目光如炬,扫过三人。
“龚启之,是个纯粹的修‘性’之人。舍弃肉身皮囊,专炼阴神阳神,已达‘神驰物外’之境,所以他能改写规矩,言出法随。在这个层面上,他的道,走到了世间绝顶。”
“我师尊,三一门的《逆生三重》,是从‘命’入手。炼体魄,固本源,再以鼎盛之生机去滋养‘性’,最终达到性命合一,成就先天一炁。”
张豪的拳头,缓缓握紧,骨节发出“咔吧”的脆响。
“但我始终觉得,真正的道,应该是性命齐驱,如车之双轮,鸟之双翼,缺一不可。‘仙人道士非有神,积精累气以为真’,精与气,便是性与命!”
他坦然地迎上三人的目光,眼中没有半分遮掩。
“我承认,我能有今天,全赖天赋。这具身体,这颗【腕豪之心】,让我从一开始就站在了‘命’的终点。我的‘命’,太强了,强到几乎掩盖了‘性’的修行。”
他说话间,身上被张之维雷法击中的焦黑处,死皮自行脱落,露出底下泛着宝光的新生肌肤,那恐怖的恢复力让三人眼角一抽。
“所以,我败了。我的‘力’,还在‘物’的层面打转,而龚启之的‘神’,已经跳出了‘理’的束缚。哪怕我到了他的境界,最终结果不过是个可笑的不胜不败而已。”
静。
只有瀑布的水声。
良久,张之维打破了沉默。他抬起手,一缕失控的金色电弧在指尖“噼啪”一跳,又迅速湮灭。
“我龙虎山天师府,以雷法为尊,金光为辅。师父常说,金光护体,是护‘命’之基石;五雷正法,是‘性’之显化。无强健之‘命’,便无法承载煌煌天雷之‘性’。两者相辅相成。”
他看着张豪,眼中满是敬佩与明悟。
“但听张兄一席话,我才明白。我辈平日修行,虽讲究性命双修,却总是有主有次。或许,这便是天师之下,再无真人的原因。”
张怀义也开了口,他的声音很轻,但随着他的呼吸,身周的空气竟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,仿佛有无形的炁在衍化。
“我自创炁体源流,自认已窥得‘炁’之本源。炁,无形无相,因‘性’而动,因‘命’而显。我一直以为,术之尽头,便是‘性’的尽头,是能理解并衍化万物之理。”
他苦笑一声,一缕无形的炁丝在指尖聚散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