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是将军府,其实不过是一处比普通营房稍大些、以土石垒砌的院落,简陋得与京中顾府的亭台楼阁有着云泥之别。
萧寒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,额头上覆着湿布,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,唇瓣却干裂得起皮。
左肩的伤口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,但仍隐隐有血色渗出,伴随着一阵阵灼痛和麻痹感。
军医刚刚为他换过药,那带着毒性的箭伤远比看上去严重,反复的高热消耗着他本就因长期戍边而并不算十分强健的体力。
他昏昏沉沉地睡着,并不安稳。梦中,一会儿是狄族骑兵狰狞的面孔和呼啸而来的箭矢,一会儿又是京城顾府中,顾清泫那带着促狭笑意的眉眼。
“清……泫……”他无意识地呢喃,汗水浸湿了额发。
守在床边的亲兵见状,连忙又替他换了额上的湿布,眼中满是忧虑。将军已经这样昏沉两日了,虽然偶尔会清醒片刻,但很快又会陷入高热带来的混沌之中。军中的药材眼看就要见底,解毒的关键几味药更是稀缺,再这样下去……
就在这时,一名副将快步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,低声道:“将军!京城……京城来人了!”
萧寒迷迷糊糊间,似乎听到了“京城”二字,睫毛颤动了几下,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视线模糊地看向门口。
是……幻觉吗?他好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逆着光,带着一身风尘,正快步向他走来。那身影,似乎比记忆中清瘦了些,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焦灼与心疼。
“清……泫?”他声音嘶哑微弱,几乎听不清。
顾清泫几乎是冲进房间的。当他看到榻上那个虚弱不堪、脸色潮红、肩头裹着厚厚纱布的人时,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,痛得他瞬间红了眼眶。他几步跨到床前,单膝跪地,一把握住了萧寒没有受伤的右手。
那手,冰凉。
“是我,阿寒,是我来了。”顾清泫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和颤抖,他紧紧握着萧寒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传递过去,“别怕,我带了药,最好的药,你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他带来的随行医官立刻上前,仔细检查萧寒的伤势,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,开始配置解药和伤药。
萧寒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,感受着手心传来的、真实无比的温热触感,混沌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瞬。不是梦……真的是他?他怎么会来这里?京城……
他想问,想问京城局势,想问他是如何说服陛下……可所有的疑问,在对上顾清泫那双盛满了担忧、心疼以及深沉如海的情愫的眼眸时,都哽在了喉间。
千言万语,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和一句带着依赖的低语:“你……来了……”
“是,我来了。”顾清泫用力点头,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,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,“我说过,你若敢有事,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,也要把你抓回来。”
他看着他虚弱的样子,看着他肩头刺目的纱布,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愤怒。后怕自己若是来晚一步……愤怒于狄族的卑鄙,更愤怒于这人的逞强。
“以后……再也不准瞒着我。”顾清泫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强势,“任何事,都不准。”
萧寒望着他,望着那双此刻只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,心中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,似乎终于松弛了下来。他轻轻回握住顾清泫的手,尽管虚弱,却用尽了此刻全部的力气。
“……好。”
窗外,玉门关的月色依旧清冷,戈壁的风依旧凛冽。但在这间简陋的土石屋内,却仿佛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