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杭城回来暑气初显。后面的日子像被拧紧了发条,又恢复了那种忙碌却有序的节奏。对梁远清来说,这个毕业季算是轻松的,门下没有应届毕业生需要操心论文和答辩,他只需作为委员参与其他导师学生的答辩会即可。杨颖也平稳度过了孕早期的各种不适,恢复了在沪大的日常工作。生活,似乎正沿着预定的轨道平稳向前。
夏天一过,秋野就满两周岁了。这个小家伙已经从蹒跚学步变得满屋乱跑,嘴里咿咿呀呀的词汇也越来越多,对世界充满了好奇。关于他的成长和教育,梁远清心里早有盘算。
早在秋野出生不久,他就曾很认真地对苏和说过:“和和,关于孩子的学习和长远规划,主要由我来负责,可以吗?”这话不是商量,更像是一种郑重的托付和承诺。苏和当时看着他严肃又带着些许紧张的神情,只觉得好笑又暖心,自然是满口答应。她明白,这是他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极端重视,是他想用自己毕生所学和理性思维,为儿子铺就一条他认为最稳妥、最光明的道路。
一个寻常的周末晚餐,在徐家别墅。饭菜可口,气氛原本融洽。秋野坐在特制的儿童餐椅上,自己努力用着小勺子,吃得脸上、桌上都是米粒,逗得大人们直乐。
梁远清放下筷子,用餐巾擦了擦嘴角,目光扫过正在和一块排骨“搏斗”的儿子,语气平稳地开口:“姐,宇哥,有件事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。”
众人都看向他。
“小野马上就两岁了。我打算,过了这个夏天,就送他去上托班。我已经初步考察了几家,环境和理念都不错。” 他说得自然而然,仿佛在宣布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决定。
话音刚落,“啪”一声,是梁远筝把筷子轻轻拍在桌上的声音。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,眉头紧锁:“不行!我坚决不同意!”
徐明宇虽然没立刻出声,但原本温和的表情也淡了下去,眉头微蹙,显然心里也是不赞同的。苏和则停下了给秋野擦脸的动作,看了看丈夫,又看了看姐和小叔,心里叹了口气,该来的还是来了。
“姐,”梁远清似乎早有预料,语气依旧平稳,但带上了解释的意味,“小野已经不小了,这个年龄正是开始接触集体环境、发展各项能力的关键期。”
“不小?他才多大?两岁!还是个奶娃娃!”梁远筝的声音拔高了些,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心疼,“家里又不是没人带!我,张嫂,育儿嫂,这么多人围着他转,照顾得不好吗?非得把他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跟一群不认识的孩子挤在一起?他能适应吗?吃得好吗?睡得好吗?被欺负了怎么办?”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,每一个问题都透着浓浓的保护欲。
梁远清耐着性子,试图用理性说服:“姐,你的心情我理解。但上小托班,并不是因为家里没人带。恰恰相反,这是为了他更好的成长。在托班里,他能接触到同龄人,这对他的社交能力、认知能力,还有自理能力的培养都非常有帮助。更重要的是,那里有一个相对规范的语言环境,能有效激发他的语言发展潜力。而且,规律的集体生活,有助于帮他建立良好的作息习惯、时间观念,还有初步的规则意识。这些,是在家庭一对一或几对一的照顾中,难以系统提供的。”
他说的条理清晰,引用的都是幼儿早期教育的普遍观点。但听在梁远筝耳朵里,却像是冷冰冰的理论,在挑战她作为奶奶那颗柔软的心。
“梁大教授!”梁远筝的音量又提高了一点,带着点火气,“收起你那一套又一套的理论!他才两岁!需要什么社交?需要什么规则?他现在需要的是爱,是陪伴,是无拘无束地玩!总之,我不同意!太早了!”
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开始弥漫,徐明宇清了清嗓子,试图缓和:“小筝,你先别急。远清这么说,肯定也是为孩子好。”
“好什么好?这么小就去受规矩,就是好?”梁远筝打断他,眼圈都有些发红了,她是真的舍不得。
梁远清也有些按捺不住,声音依旧克制,但语速快了些,带上了一丝争辩的意味:“姐!我是他爸爸!我难道不心疼他吗?我会害他吗?我正是因为爱他,才希望他能更早地接触更广阔的世界,打下更好的基础!你真是太宠他了!这样毫无原则的宠溺,以后才会把他宠坏,让他缺乏适应力和独立性!”
“我宠他?我宠他有错吗?”梁远筝也激动起来,“他还是个孩子!他的人生还长着呢,苦头以后有的是机会吃,干嘛非要这么小就开始?我舍不得!我就是舍不得!”
苏和和徐明宇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。这样的场面,自从他们回沪市后,但凡涉及到秋野的教育问题,尤其是梁远清提出任何超前或规划性的建议时,就时不时会上演。
梁远筝视秋野如命根子,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,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摔了,一点苦头都舍不得他吃。而梁远清,则秉持着一种近乎严谨的科学育儿观,希望按照他的规划和步骤,将儿子培养成一个独立、优秀的人。
苏和一直以为,以梁远清那沉静内敛、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性格,是不会和人激烈争吵的。可她万万没想到,在关于儿子教育的问题上,他能和姐姐吵得如此认真,如此寸步不让。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道理夹杂着情绪,声音都不算特别大,但那种互不相让的紧绷感却充满了餐厅。秋野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,停下了吃饭的动作,眨巴着大眼睛,看看爸爸,又看看奶奶。
苏和放下勺子,轻轻拍了拍秋野的小手,柔声说:“小野乖,吃饭饭。” 然后才抬起头,看向争执中的两人,语气温和地插话:“姐,远清,你们都先冷静一下。都是为了小野好,只是角度不同。这事儿,咱们可以慢慢商量。”
徐明宇也适时开口:“是啊,小筝,孩子的教育,终究应该由父母来做主要规划和决定。我们做长辈的,可以提供建议,但最终还是要尊重父母的意愿,配合执行。远清的考虑肯定有他的道理。”
这话说得在理,但梁远筝正在气头上,根本听不进去。她看着弟弟那张写满坚持的脸,又看看懵懂可爱的秋野,一股委屈和恼怒涌上来。忽然,她灵机一动,转向秋野,瞬间换上了一副无比温柔、甚至带着点诱哄的语气:
“小野,乖宝宝,来,告诉奶奶。”她指着梁远清,“爸爸说,要送你去幼儿园,就是有很多小朋友,但是要离开家,离开奶奶的地方。奶奶舍不得小野,我们小野和奶奶在家,每天一起玩玩具,看绘本,吃好吃的,多开心呀,对不对?我们不去幼儿园,好不好?”
她把选择权交给了两岁的孩子,满心以为秋野会依恋她,选择留在熟悉的家里。
梁远清眉头皱得更紧,觉得姐姐这样做很不妥,但也没阻止,只是静静看着儿子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秋野身上。小家伙嘴里还含着一小口饭,鼓着腮帮子,看看满脸期待的奶奶,又看看表情严肃的爸爸,再看看妈妈和爷爷。他似乎在消化幼儿园这个词。也许是梁远清平时潜移默化的影响,也许是孩子天性中对新鲜事物的好奇,也许只是碰巧。
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,秋野咽下嘴里的饭,用小奶音,清晰而响亮地说:
“小野要去幼儿园。”
刹那间,餐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梁远筝脸上的温柔和期待瞬间凝固,然后慢慢褪去,被难以置信和浓浓的失落取代,脸色都有些发青。她怎么也没想到,自己一手带大、朝夕相处的宝贝,会背叛她,选择站在爸爸那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