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婉儿却不看她,自顾自说道:“我今日偶然听得一桩趣闻。说是内务府有个管库房的太监,前几日夜赌,输红了眼,竟将库房里一批新进的江南云锦偷偷押了出去。谁知运气不好,被当场拿住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些,“有趣的是,追查下去,却发现那批云锦的入库记录,早在半月前就被人动了手脚,账面做得天衣无缝。若非这次意外,只怕神不知鬼不觉就‘消失’了。”
林翠翠听得心惊。内务府,库房,账面……这分明是在点醒她,后宫黑暗面的冰山一角,或许就藏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物资流转之中。而苏常在的警告,是否也与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有关?她凭借美妆技术赢得嫔妃好感,是否无意中,挡了某些依靠克扣、贪墨中饱私囊之人的财路?
“上官小姐为何告诉我这些?”林翠翠低声问。
上官婉儿这才侧过头,看着她,目光清澈而深邃:“因为我欣赏姑娘的巧思与……干净。这宫里,干净的东西太少了。我只是不希望,一朵刚刚绽放的花,过早地被风雨摧折。”她微微一笑,“风浪将至,姑娘当善自珍重,有时,退一步,未必不是向前。”
说完,她微微颔首,便带着宫女翩然离去。
上官婉儿的话,像一道光,照亮了林翠翠眼前的迷雾。威胁的来源似乎清晰了一些,但背后的势力恐怕盘根错节,远超她的想象。而上官婉儿此举,是纯粹的善意,还是另有图谋?这突如其来的援手,是救命的稻草,还是另一重陷阱的开端?
带着满腹的疑虑和上官婉儿提供的线索,林翠翠回到了储秀宫。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,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。是如警告所言“止步”,明哲保身?还是……
傍晚时分,她正在整理妆奁内的瓶瓶罐罐,试图从这些她最熟悉的物品中寻找一丝安定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脚步声,以及太监压低嗓音的通报。
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林翠翠手一抖,一个小瓷瓶险些滑落。乾隆?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,毫无征兆地来到她这偏僻的配殿?
她慌忙整理仪容,快步迎至门口,跪伏在地:“奴婢恭请皇上圣安。”
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停在她眼前,却没有立刻让她起身。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,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头顶,带着审视,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。
“起来吧。”良久,乾隆的声音才响起,平淡听不出情绪。
林翠翠谢恩起身,垂首立于一侧,不敢直视天颜。
乾隆踱步走进这间小小的配殿,目光扫过她桌上那些形态各异、标注着奇怪名称的瓶罐,最终落在那面铜镜上。“朕听闻,你近日颇为忙碌,各宫主子们,对你赞誉有加。”
林翠翠心中警铃大作。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。这话是褒是贬?是在暗示她风头太盛,引来了今日的警告吗?
“奴婢惶恐,只是尽本分,为小主们略尽绵力。”她谨慎地回答。
乾隆转过身,深邃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。那不是平日里在公开场合见到的威严帝王,也不是那夜微服相遇时带着些许兴味的贵公子。此刻的他,眼神复杂,里面有关切,有审视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怜惜?
“在这宫里,过刚易折,过显易污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敲在林翠翠心上,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这个道理,你可明白?”
他知道了!他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,甚至可能比她自己更清楚那警告背后的含义。他此刻前来,是提醒?是保护?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警告?
“奴婢……明白。”林翠翠声音微涩。
乾隆凝视着她,似乎想从她强作镇定的脸上看出些什么。殿内一时寂静,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。他忽然抬手,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,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,终究还是落了下去,只拂过她妆台上那支他赏赐的玉簪。
“明白就好。”他收回手,语气恢复了帝王的疏离,“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离去,一如他来时那般突兀。
乾隆的突然到来和那番意有所指的话,像一块巨石投入林翠翠本已不平静的心湖。他看似提醒,实则将她推入了更深的迷雾。他究竟是那座可以依靠的巍峨山峦,还是另一股更难以抗拒、能将人吞噬的暗流?
殿内重归寂静,只剩下林翠翠一人,对着跳跃的烛火,和那枚藏在妆奁深处、带着血红色丝绦的玉佩。
皇帝的凝视犹在眼前,上官婉儿的点拨言犹在耳,苏常在的挑衅和那无声的警告更如芒在背。她该相信谁?又能依靠谁?这宫墙之内,暗香浮动,杀机四伏。而她,这个来自异世的孤女,手握现代技艺,本以为能安然立身,却不知自己早已置身于旋涡中心。
下一步,究竟该迈向何方?那枚“止”字玉佩的主人,下一次,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