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深吸一口气,猛地抬起头,迎上乾隆的目光。那双眼睛里,有惶恐,有不安,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皇上,”她的声音带着微颤,却清晰地说道,“奴婢确实害怕。奴婢怕自己无知,触犯宫规;怕自己愚钝,辜负圣恩;更怕……更怕因奴婢之故,连累无辜之人身陷囹圄!”
乾隆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:“无辜之人?谁?”
“储秀宫宫女,小蝶。”林翠翠一字一顿,紧紧盯着乾隆的表情,“奴婢不知她因何获罪,只恍惚听闻似与言语有关。奴婢入宫以来,与她仅有数面之缘,若她因与奴婢有过交谈而惹祸,奴婢……万死难安!”
她说完,立刻低下头,等待着雷霆震怒,或者冰冷的质疑。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也能感受到头顶那道目光,如同冰与火交织,反复灼烧又冻结着她的神经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,也许是漫长的一世纪。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“你倒是……有几分义气。”乾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抬起头来。”
林翠翠依言抬头,发现乾隆正深深地看着她,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,里面有惊讶,有审视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赞赏?
“后宫之事,盘根错节,远非你表面所见。”他缓缓说道,声音低沉,“你以为,你此刻为她求情,是在救她?或许,正是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。”
林翠翠心头一凛。
但乾隆话锋随即一转:“不过,你既开口,朕便给你一个机会,也给她一个机会。”他招了招手,一名太监悄无声息地上前。“传朕口谕,储秀宫宫女小蝶,言行不慎,罚俸一月,调往辛者库服役。此事,到此为止。”
调往辛者库!那虽是苦役之地,却远离了储秀宫的是非,更重要的是,保住了性命!这惩罚,看似惩罚,实则是庇护!
林翠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她怔怔地看着乾隆,一时忘了谢恩。
乾隆看着她呆愣的模样,嘴角似乎弯了一下,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。“现在,可以告诉朕,你昨日用的那‘定妆喷雾’,究竟是何原理,竟能让妆容持久如新?”他话题转得极其自然,仿佛刚才那段关乎一个宫女生死的对话,不过是清风拂过水面。
林翠翠愣在原地,心潮却澎湃难平。他信了她?还是他本就知晓一切,只是在等她开口?他轻描淡写地处置了小蝶的事,是出于对她“义气”的欣赏,还是借此敲打背后之人?他此刻询问妆品,是真的感兴趣,还是为了缓和气氛,或者……是一种更深的、将她拉近的暗示?
带着满腹的疑团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,林翠翠勉强稳住心神,用尽量通俗的语言解释着成膜剂与保湿因子的作用。乾隆听得似乎很专注,偶尔插问一两句,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,那里面有好奇,有探究,但更深层的东西,她看不透,也不敢看透。
直到讲解告一段落,乾隆才点了点头,淡淡道:“有趣。西洋之物,竟有这般巧思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掠过她微微泛白的脸颊,“今日之事,朕自有分寸。你……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带着太监离去,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花木扶疏之处。
林翠翠独自站在原地,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,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乾隆最后那句“好自为之”,像一块冰,砸在她的心口。自有分寸?是什么意思?他会去查幕后主使吗?他会如何处置?
还有那悄然出现又悄然消失的纸条……递纸条的人,看到乾隆插手此事,是会觉得计划失败而暂时收敛,还是会因此将她视为更大的威胁,从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?
她原本以为,凭借现代的知识和谨慎,至少能在这深宫求得一片立足之地。可如今,她发现自己早已被卷入旋涡中心。乾隆的“心悦”是保护伞,也是催命符。暗处的敌人像毒蛇,伺机而动。而陈明远、上官婉儿他们,他们的营救计划又进行到了哪一步?她在这里的每一步,是否会影响宫外的布局?
风过回廊,带来远处隐约的箫声,呜咽婉转,如泣如诉。林翠翠拢了拢衣襟,只觉得这重重宫墙之内的风,比冬日里西伯利亚的寒流,还要冷上几分。
她慢慢走回自己那间狭小的居所,推开门的刹那,脚步却猛地顿住——
房间内,一切看似如常。
但唯独她昨夜藏匿那张警告纸条的妆奁匣子,此刻,匣盖却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。
仿佛有人,刚刚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