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官婉儿展开一张画像:“根据翠翠的描述,画师画出了此人的身形特征。我让下面的人辨认,有三个伙计说,很像‘永丰行’二掌柜身边的一个跟班。”
“永丰行……”陈明远眯起眼睛,“广州最大的胭脂水粉商,我们的面膜一旦成功,最受冲击的就是他们。”
线索渐渐串联起来,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:锁头完好的情况下,三十斤珍珠粉如何不翼而飞?
张雨莲忽然走到那三个陶瓮前,用手指敲击瓮壁。前两个声音沉闷,第三个却有一丝微妙的差异。她俯身仔细观察瓮底,突然道:“公子,来看这里。”
陈明远凑近,只见第三个陶瓮的底部边缘,有一圈极细的接缝痕迹——这个瓮是假的,只是做得极其逼真,外表与真瓮无异,实则是个只有薄薄一层陶壳的伪装。
“偷天换日。”陈明远冷笑,“有人用假瓮换走了真瓮。锁头完好,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开锁——而是趁着送货或取货时,光明正大地搬走了装满珍珠粉的真瓮,换上了这些空壳。”
林老三恍然大悟:“前日下午确实有个送货的来送新瓮,说是公子这边加订的。我忙着照顾儿子,就让徒弟收了……”
“那个送货的人长什么样?”上官婉儿立刻问。
“戴着斗笠,没看清脸,但右手手背上有道疤,像蜈蚣一样。”
上官婉儿迅速记录。陈明远则陷入沉思:即使知道了手法,珍珠粉已经追不回来的可能性很大。当务之急,是在五天内找到替代方案。
回到商馆,已是午后。
林翠翠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:“‘馥芳斋’的东家虽然同意延后五日,但话里话外都在打探我们的虚实。我瞧他那意思,若是我们拿不出像样的东西,之前谈好的分成就要重新商量。”
屋内的气氛再次凝重。珍珠粉的短缺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将所有人的脚步捆住。
陈明远走到书案前,摊开研制面膜的笔记。上面详细记录着这两个月来的每一次尝试:珍珠粉与蜂蜜的比例、加入蛋清的效果、各种花露的调配……每一项数据都凝结着团队的心血。
“也许我们可以减少珍珠粉的用量?”林翠翠提议,“反正那些人又不知道原本的配方。”
“不行。”张雨莲摇头,“珍珠粉不仅是为了美白,更重要的是其细腻质地能帮助其他成分附着于面部。若减少用量,敷面时的顺滑感和用后的光泽都会大打折扣。”
上官婉儿一直沉默着,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算盘。突然,她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:“公子,我们是否一定要用珍珠粉的‘粉’?”
陈明远一怔:“什么意思?”
“珍珠粉之所以有效,是因为其磨碎后能被肌肤吸收。但研磨过程中,其实浪费了大量原料——石磨再怎么精细,也会有一部分珍珠变成无法使用的粉尘。”上官婉儿越说越快,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,在纸上画出示意图,“如果我们改变研磨方式呢?不追求一次性磨成粉,而是分阶段研磨,每次只取最细的那部分,粗颗粒则继续研磨。”
她在纸上列出算式:“假设一斤珍珠,传统研磨法可得七两可用粉。若采用分阶段法,第一次研磨取三两极细粉,剩下的七两粗颗粒加水二次研磨,可得四两细粉,再剩下的三次研磨……如此循环,理论上,一斤珍珠最终可得八两半至九两可用粉,且粉质更均匀细腻!”
张雨莲听得入神:“这法子……像是医书中‘九蒸九晒’药材的原理,分次提纯!”
“不止如此。”上官婉儿继续道,“我们还可以调整石磨的转速和压力。传统作坊为了求快,往往用重磨猛碾,这反而会产生过多热量,破坏珍珠中的有效成分。若能控制研磨速度,在阴量处慢磨,虽然耗时更长,但成粉品质会提升三成以上。”
她一气呵成地写满三页纸,各种数学符号与工艺流程交织,构建出一个全新的生产体系。陈明远看着这些来自现代工业生产理念的优化方案,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动——上官婉儿正在用她的数学天赋,在这个没有机械的时代,创造出一套精妙的手工优化系统。
“但这样需要更多时间。”林翠翠指出关键问题,“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。”
上官婉儿微微一笑,指向算式中最后一行:“所以我们需要分工协作。将研磨工序拆解:第一组专攻粗磨,第二组负责细筛,第三组做二次研磨。同时进行,流水作业。我计算过,若安排得当,五日内完成三十斤珍珠粉的精细研磨,完全可行。”
“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这么多珍珠?”张雨莲问。
陈明远此时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笑意:“珍珠不一定非要上等的。婉儿的方法既然能提升普通珍珠的成粉品质,那我们就可以用中品珍珠代替上品——成本减半,效果却可能更好。”
他走到窗边,望着远处十三行飘扬的各国旗帜:“而且,我们不止要做面膜。”
三人齐齐望向他。
“既然已经有人开始使绊子,说明我们的动向备受关注。”陈明远转身,眼中闪烁着谋算的光芒,“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。面膜要继续做,但只是明面上的招牌。暗地里,我们要用这套优化后的研磨工艺,开辟一条更大的财路。”
“公子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珍珠粉可以入药,可以食用,可以养颜。广州城内药行、食肆、胭脂铺何止百家?我们不必自己卖成品,而是成为他们的原料供应商。”陈明远一字一句道,“掌握最优工艺,垄断高端珍珠粉供应。到时候,不是我们求着别人卖面膜,而是别人求着我们卖原料。”
屋内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。四个人的眼神在午后的光线中交汇,那里有惊险过后的余悸,有绝处逢生的振奋,更有一种共同闯过难关的默契。
林翠翠第一个笑出声:“那我就去把广州所有中等珍珠的存货都扫空!让那些想卡我们脖子的人,连次等货都买不到!”
“此事需隐秘进行。”上官婉儿已恢复理性,“可分三批人,以不同商号的名义收购,价格也要错开,免得引人怀疑。”
张雨莲轻声道:“我可调制几种简易方剂,配合珍珠粉使用,作为赠品吸引第一批客户。”
陈明远看着她们各展所长,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松。他正欲布置具体任务,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,手里捧着一个木匣:“公子,刚有人送来的,指名要您亲启。”
木匣很普通,没有署名。陈明远示意众人退后,小心打开匣盖——里面没有信笺,只有一小撮洁白的珍珠粉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珍珠粉上,插着一根细长的银针。
针尖闪着幽蓝的光,显然淬了毒。
张雨莲倒抽一口冷气:“这是……岭南苗疆的‘七日噬心毒’!”
陈明远轻轻合上木匣,面色平静如水。但他的手指在匣盖上停留了片刻,所有人都看见,那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,骨节泛白。
“果然,”他淡淡道,“有人不想让我们活到品鉴会那天。”
窗外,不知何时阴云密布。广州城上空滚过第一声夏雷,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擂响战鼓。
而远处十三行的码头上,一艘悬挂着英吉利国旗的商船正在缓缓靠岸。船头站着一名金发碧眼的商人,手里把玩着一面玻璃镜,镜中映出的,正是陈明远商馆的方向。
雷声再起时,那人抬起头,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