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砚舟厉声打断他,不是呵斥,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警告。
他胸前的伤口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,暗红色的血迹迅速在灰白纱布上晕开,那“花朵”妖异而刺眼。
角落里,小孙的手指无声地扣紧了怀中枪械的保险,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“咔哒”声,在死寂中格外清晰。
他低着头,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能看到紧抿的、毫无血色的唇线,和那绷紧如石雕的下颌。
就连重伤昏迷的王团长,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也剧烈地滚动了几下,喉咙里发出模糊的、意义不明的“嗬嗬”声,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冻土。
猜忌,像无形的冰藤,瞬间缠绕住洞内每一个人的心脏,越收越紧,寒意刺骨。
裴砚舟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探针,再次极其迅速而隐蔽地扫过三人。
王团长……老搭档了,多少次枪林弹雨里互相扶持,他伤得最重,背叛对他有何益处?
敌人出现时,他那瞬间爆发的、目眦欲裂的愤怒和震惊,裴砚舟看得真切,那不可能是演戏。
小赵……跟了自己也有三年了,憨厚,有点轴,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,是把冲锋陷阵的好手,也是他曾经敢毫不犹豫交付后辈的人。
此刻他那受伤、焦急、甚至带着点委屈的眼神,不像作假。
小孙……师部侦察连的尖子,身手没得说,就是性子太闷。
是师长亲自点将派来的,说此人可靠,能力出众……可“可靠”二字,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。
他过于的平静,反而透着一丝反常。
还有……师部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参谋长?
参与制定路线的马副团?
知晓完整计划的那几张面孔一一在脑海中飞速闪过,杂乱的线索搅成一团。
头痛欲裂,伤口更是火烧火燎地疼。
裴砚舟猛地闭眼,试图驱散这几乎要让他失控的猜疑浪潮。
不能乱!现在内乱,就是死路一条!
裴砚舟用力甩头,想靠剧烈的动作带来清醒,却只换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。
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
眼前阵阵发黑,耳边是尖锐的鸣响,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。
就在意识即将剥离的瞬间,幻象陡生。
他看见了谢清禾。
阳光正好,她站在他们小院的晾衣绳旁,踮着脚,将一件他的军装用力抖开,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,溅在她带着笑意的侧脸上。
她回头,对他笑着说:“等你回来,这衣服肯定都干透啦。”
画面一闪,又是深夜,书桌前,台灯温暖的光晕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偶尔她会蹙眉沉思,那认真的模样,让他心头发软。
最后定格在元旦汇演那晚,灯火辉煌的舞台,她抱着琵琶,眸光清亮如星,红唇轻启,歌声悠扬却又大气磅礴——
“……抚流光一砖一瓦岁月浸红墙……”
那歌声仿佛穿透了时空,在此刻死寂的山洞里隐隐回荡。
“清清……”
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,声音破碎得几乎逸散在空气里。
那温暖明媚的幻影,如此触手可及,却又在下一秒,被洞外呼啸灌入的、夹杂着敌人模糊交谈声的风雪,击得粉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