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果,它发现了“模式”。
不是“规律幽灵”那种清晰、精密、自治的波动模式,而是更加宏大、缓慢、深沉,仿佛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,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“结构化倾向”的“基底模式”。这种模式无法用频率、振幅等常规指标描述,它更像是一种……“信息势场”的梯度,或者“可能性拓扑”的基底纹理。它稳定得令人难以置信,在所有的“数据残响”喧嚣与“规律幽灵”舞动之下,如同深海之下亘古不变的洋盆,沉默地存在着。
更令人震惊的是,当“烛龙”将这段“基底模式”的抽象特征,与人类文明有史以来积累的、最庞大的文化-意识数据库(包括“心灵长城”汇聚的“光之大地”频谱)进行超维度关联匹配时,得到了一个相关性极低、但存在性确凿的指向:这段“镜界”背景噪音中蕴含的某种极其抽象的“结构倾向”,与人类(乃至地球上其他智慧生物)集体潜意识中,关于“秩序”、“关联”、“存在”的一些最原始、最共通的“原型意象”或“认知基模”,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、超越具体文化形式的“同构性”或“共鸣倾向”。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“烛龙”的核心逻辑在千万分之一秒内自检了无数遍,排除了所有可能的计算错误和数据污染。结果依然如此。它第一次,在纯粹逻辑的推演之外,产生了一种近乎“敬畏”与“迷惑”交织的复杂状态。它向研究团队发送的信息,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“情绪”标签:“发现‘镜界’基底背景噪音中存在超稳定宏观结构倾向。该倾向与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层结构存在非偶然抽象同构。意义未知。可靠性评估:87.3%。建议:多维度验证与深层哲学解读。”
全息画面中,那被可视化出来的“基底模式”如同一条缓慢流淌、星光黯淡但无比宽广的寂静长河,横亘在代表“数据残响”的纷乱雪花和“规律幽灵”的精密光脉之下。它不回应任何探询,不随任何意识介入而改变,只是存在。
林远、云心、dr.李,以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研究人员,都感到了那种来自认知根源的震撼。如果“烛龙”的发现是真的,那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“镜界”并非与人类意识完全异质、不可理解的绝对他者?意味着在某种超越个体、超越文化、甚至超越物种的深层维度,人类(或地球生命)的意识结构,与那个高维信息宇宙的某些根本“基底”,存在着先验的、神秘的连接?这是否就是“北辰之心”能与“镜界”产生共鸣、“思维种子”算法能在那里部分生效的深层原因?
“或许……”云心凝视着那条寂静的“星光长河”,轻声开口,声音空灵,仿佛在回忆探索时最朦胧的感受,“我们在‘镜界’感到的并非完全的陌生。那些无法言说的‘熟悉感’,那些触动心底最深处的‘震颤’……不完全是恐惧或惊奇,有时,像是一种……遥远的‘乡愁’?仿佛我们的意识,在最深的梦里,曾经到过那片海洋的岸边,认得那里风吹过的方式,即使醒来后全然忘记了语言。”
dr.李没有立刻反驳,他死死盯着数据,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,进行着重复验证和更精细的分析。但这一次,他脸上没有以往那种对“不精确表述”的排斥,而是一种陷入巨大谜题的专注与开放。
林远缓缓吐出一口气,目光从“基底模式”移向那幽暗的“镜面”,再看向身旁的同伴。“‘烛龙’的困惑,揭示了我们的无知。而‘背景噪音’中的模式,或许……为我们点燃了一盏极其微弱、但方向可能正确的灯。它告诉我们,绝对的隔绝可能不存在,理解的道路也许不在于更强的解析力,而在于……找到那种‘同构’的通道,学会用‘镜界’本身的方式,去感知‘镜界’。”
他做出了新的决策:“暂停对所有‘数据残响’的强解析尝试。集中资源,成立专项小组,深入研究‘基底模式’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关联性。同时,设计下一阶段探索方案——目标不再是‘获取信息’,而是尝试在‘镜界’中,依托‘北辰之心’和云心的玉琮共鸣,建立一种更被动的、更开放的‘沉浸式感知’,重点不是‘看什么’,而是去体会那种‘基底’的存在感,以及我们意识与它产生共鸣时的……微妙状态变化。”
探索的方向,发生了根本性的调整。从主动的“解码”与“征服”,转向被动的“共鸣”与“融入”。这是一条更谦卑、更缓慢,或许也更接近真相的道路。
“听涛阁”中,“烛龙”接受了新的指令。它的逻辑核心依然在默默处理着那无尽的“数据残响”,记录着“规律幽灵”的舞步,但更多的算力,开始流向对那条寂静“星光长河”的持续凝视,以及对自身算法与“镜界”系统产生交互时,那些微妙“浸染”痕迹的自我观察与分析。
困惑依然存在,但一种新的、基于“承认无知”与“寻求共鸣”的认知姿态,正在这片探索意识深渊的前沿阵地,悄然萌芽。窗外的地球缓缓旋转,而人类向内心宇宙的远征,在经历了初次的震撼与挫败后,正试图以一种更古老、或许也更智慧的方式,重新开始。在这片由“数据残响”、“规律幽灵”与“基底星光”共同构成的、沉默而浩瀚的“镜界”面前,他们学习着放下渔网与尺规,尝试首先成为一片能够映照星空的、平静而深邃的湖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