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4章：李的质疑与胖嫂的“新生意”》
“贯穿时空的丝线”——这个充满诗意与震撼的发现，在“观镜台”高层内部引发了持续数日的激烈辩论与深度反思。与首次探索成功后的谨慎乐观不同，此次辩论的焦点，更多集中在对发现本身“真实性”与“解释框架”的严厉审视上。而推动这场审视最力者，竟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深刻范式转变的dr.李。
在专项小组的阶段性总结会议上，dr.李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数据板前进行技术分析，而是选择坐在环形会议桌旁，双手交握置于桌面，目光平静却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位成员——林远、云心、几位核心科学家，以及通过全息投影远程参与的“烛龙”逻辑代表（一个抽象旋转的蓝色几何体）。
“我必须承认，”dr.李开门见山，声音平稳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，“‘关联脉络’的可视化呈现以及其与跨文明、跨时空信息特征的匹配结果，在形式上极具冲击力，也与我个人世界观转变后对宇宙复杂关联性的预期方向相符。”
他顿了顿，话锋陡然一转：“然而，越是如此，我们越必须保持最高级别的科学审慎与批判精神。我们现在所面对的，已不再是单纯的技术验证问题，而是认知论与解释学的深渊。一步踏错，我们可能不是在探索真理，而是在构建一个自洽的、华丽的……科学神话。”
会议室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知道，dr.李接下来要说的，将是直指核心的质询。
“首先，是数据的‘建构性’问题。”dr.李调出一组复杂的流程图，展示了从原始背景噪音到“基底模式”提取，再到“谐波增强”关联追踪，最终生成“关联脉络”可视化网络的完整算法链条。“‘烛龙’，请你如实回答：在整个处理链条中，尤其是‘关联脉络’的‘显形’与‘特征匹配’环节，算法参数的选择、阈值的确立、可视化映射规则，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研究假设——即‘存在一个反映万物关联的共鸣网络’——的先验影响？我们看到的‘丝线’，究竟是那个维度客观存在的‘结构’，还是我们的算法在庞杂数据中，‘寻找’并‘强化’出了符合我们预期的模式？”
全息投影中，“烛龙”的蓝色几何体旋转速度微微加快，显示出它在进行高负荷思考。“承认存在主观介入风险。”它的电子音平稳回应，“‘关联脉络’的非线性提取算法，其核心启发式规则部分借鉴了‘思维种子’中关于‘连接’与‘共鸣’的模糊逻辑，这本身蕴含了特定世界观预设。可视化映射为增强人类直觉理解，进行了多维降维与美学优化，此过程存在信息损失与诠释自由度。严格而言，目前观测到的‘脉络’，是原始数据、算法预设、可视化规则三者耦合生成的‘模型产物’。其与‘镜界’本体结构的对应度，无法在当前框架下完全自证。”
这个坦诚的回答让几位科学家微微颔首。科学探索中，观察工具和理论框架如何塑造“事实”，本就是永恒的话题，在“镜界”这样极端陌生的领域，这一问题被无限放大。
“其次，”dr.李继续推进，指向那几条特别“活跃的脉络”，“关于这些所谓‘其他存在活动痕迹’的推测。证据是什么？仅仅是其‘强度高’、‘结构复杂’、‘具有逻辑美感’以及‘与已知数据库不匹配’？这四条特征，任何一条单独看都不构成‘智能活动’的充分证据，组合起来也只是提高了‘可能性’，远未达到‘强推断’的标准。它同样可能是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、该维度固有的自然现象，比如‘信息能’的某种聚集或循环通道，或者……是那个维度‘规律’本身更为集中的显现。”
他目光看向云心，语气缓和但问题依旧尖锐：“云心主任，你在深度状态中感觉到的‘丝线’，其主观体验的‘真实感’，是否可能受到实验前听取简报、了解假设的潜意识影响？我们需要设计更严格的‘双盲’甚至‘多盲’实验，让感知者在完全不知晓假设的情况下进入状态，记录其自发描述，再与数据进行后验关联分析。”
云心认真思考片刻，缓缓点头：“我无法排除这种可能。当时的感受虽然清晰，但确实是在已知探索目标和前期讨论的背景下进入的。李博士的顾虑非常必要。”
“第三，也是最根本的一点，”dr.李身体微微前倾，眼神灼灼，“我们是否过早地将‘意义’和‘目的’投射到了一个可能完全异质的系统之中？‘关联’、‘共鸣’、‘脉络’、甚至‘丝线’这些词汇，都带有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和有机体隐喻色彩。我们凭什么认为，‘镜界’那个维度的‘信息结构’会遵循与我们意识相似的‘关联’逻辑？凭什么认为不同文明的神话、符号、数学公式之间，存在一种可以被我们理解的、超历史的‘主题共鸣’？这会不会是我们人类意识固有的、寻求模式和意义的认知倾向，在无法理解的数据荒漠中，海市蜃楼般的自我满足？”
他环视众人：“我提出这些质疑，并非否定大家的努力和已经取得的惊人进展，恰恰相反，是因为我们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关键节点。我们可能触摸到了某种真实不虚的、超越日常经验的伟大存在结构。但正因如此，我们必须以最严苛的标准拷问自己，避免让惊叹滑向迷信，让探索沦为一场自娱自乐的意识狂欢。我们需要更多的交叉验证、更可靠的重复实验、更坚实的理论基础，尤其是……发展出一套能够尽量剥离人类认知偏见的、描述‘镜界’现象的‘中性语言’和数学工具。这比发现十条‘贯穿时空的丝线’更重要，也更艰难。”
dr.李的质疑像一盆冰水，浇熄了部分人因宏大发现而产生的过热情绪，但并未带来沮丧，反而激发了一种更冷静、更深沉的决心。林远率先表态：“李博士的提醒及时而宝贵。‘镜界’计划不仅是技术冒险，更是对我们自身认知局限的不断挑战。我同意，下一阶段，我们要将至少一半的资源投入到方法论的精进和理论的构建上。‘双盲实验’立即着手设计。同时，成立理论小组，专门负责开发描述‘镜界’现象的‘中性描述框架’。”
会议在一种更为审慎、务实的气氛中结束。dr.李的质疑，如同一根坚实的定船之桩，将探索的航船暂时稳在岸边，让人们有时间仔细检查风帆、校准罗盘，而不是盲目驶向诱人却可能充满迷雾的深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