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咱们往北境的第三批货,二十门炮、四百块板子,昨天在海上被劫了。”黑皮语速很快,“‘混海蛟’押运的船队过了长江口,在黄海遇上三艘快船拦截。对方用的是带倒钩的捕鲸叉和火油罐,不像寻常海盗。交手后,‘护卫三号’击沉一艘,但咱们一条货船被火油点燃,抢救不及,连船带货沉了。”
陈野眼神骤冷:“人呢?”
“弟兄们水性好,都救上来了,伤了七个,没死人。货……捞回来一半不到,炮全沉了,蜂窝板捞回来一百多块,泡了水,得返工。”黑皮顿了顿,“‘混海蛟’抓了两个活口,审了,是‘黑帆商会’雇的朝鲜水寇。雇主指名要毁咱们的‘铁管’和‘红箱子’。”
“朝鲜水寇……”陈野走到海图前,“能从黄海摸过来,说明他们在那边有落脚点。咱们的航线泄露了?”
“应该没有。”黑皮道,“‘混海蛟’说,对方是埋伏在咱们必经的航道上,像是知道咱们大致什么时候经过。他怀疑……咱们这边有内鬼,或者,咱们的货船被人远远盯梢了。”
陈野沉默片刻:“告诉‘混海蛟’,接下来的货,分三批走。一批走老航线,一批绕远路走外海,一批拆散了混在商船队里。护航船队也别聚在一块,分散开,前后照应。另外,让船坞加快‘护卫五号’下水,装上咱们最新的‘丙三号’火箭巢——他不是喜欢放火吗?咱们给他来个更勐的。”
“是。”黑皮又道,“还有件事。工部调拨来的焦炭,最近两批成色很差,杂质多,影响冶炼。王德福师傅验过,说是掺了劣质煤矸石。押运的说是矿场就那样,但王师傅说,工部直属矿场的焦炭,从没出过这种问题。”
陈野眯起眼:“户部那边使的绊子?”
“不像。”黑皮摇头,“马快嘴查了,押运这批焦炭的,是漕运衙门一个姓赵的管事,这人……是户部尚书钱有礼女婿的表亲。”
“呵,在这儿等着呢。”陈野冷笑,“断我原料,毁我运输,双管齐下。可惜,老子不是靠他们那点施舍过日子的。”
他走回桌边,抓起炭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:“让马快嘴去办三件事:一,查那个赵管事的底,看他最近和谁来往密切;二,联系山西的煤商,咱们首接从那儿买焦炭,走陆路运,贵点没事,要快要好;三,给京城的孙承宗孙尚书递个信,就说云州军械供应可能受影响,因为有人不想让北境打赢。”
黑皮记下,匆匆离去。
陈野站在窗前,望着工坊区彻夜不熄的灯火。海上沉船,焦炭掺假—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。暗地里,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云州,多少双手想把这台刚刚提速的机器按停。
但停不得。
第二天一早,陈野把王德福、鲁大锤、沈括、苏芽都叫到冶炼工坊。当着所有人的面,他让人把刚到的劣质焦炭堆成堆,泼上油,一把火点了。
黑烟滚滚,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。
“都看见了吧?”陈野指着那堆燃烧的废料,“有人不想让咱们好好干活,不想让北境的兄弟拿到好家伙。怎么办?”
工匠们沉默着,眼神里压抑着怒火。
“凉拌!”陈野提高声音,“他们断咱们的焦炭,咱们自己炼!从今天起,冶炼工坊分出一半人手,用咱们云州本地的煤,土法炼焦!成色可能差点,但老子宁愿用差点焦炭慢点干,也不受这份窝囊气!”
他又转向王德福:“老王头,工部那套炼焦的法子,您熟。带着咱们的人,三天内,我要看到能用的焦炭出炉。工钱,按平时三倍算。”
王德福重重点头:“国公放心,老朽拼了这把骨头!”
“其他人,”陈野扫视着众人,“海上沉了二十门炮,咱们就再造三十门!焦炭掺假,咱们就自己炼!三个月一百门炮,少一门,老子陈野把脑袋拧下来给北境的兄弟当球踢!但在这之前,咱们得把活干出来!有没有信心?”
短暂的安静后,鲁大锤第一个吼出来:“有!”
紧接着,工匠们齐声呐喊:“有!有!有!”
声浪震得工棚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。
接下来的日子,云州工坊迸发出惊人的韧性。冶炼区旁支起了十二座土法炼焦窑,虽然出焦率低,烟尘大,但焦炭质量反而比工部调来的好。工匠们自发延长工时,有人甚至抱着铺盖睡在工棚里——他们说,国公为了大伙儿把脑袋都押上了,咱不能怂。
海上,“混海蛟”调整了护航策略,三批货分散出发,护航船队像张开的网,在航线上来回巡弋。第五天,他们在黄海以北逮到一艘可疑的朝鲜板屋船,交战后俘获,从船上搜出了标注云州货船航线的海图,还有半袋没烧完的火油。
“图是新的,墨迹都没干透。”“混海蛟”把战利品送到总堂时,脸上带着杀气,“公爷,咱们这边真有内鬼。”
陈野看着那张精确标注了时间和位置的海图,沉默良久:“知道这图的人,不超过十个。查,悄悄的。”
产能没降,反而在压力下又涨了一截。第四十天,炮,日产二十一门;蜂窝板,日产四百块;爆破弹,日产七枚。
但陈野知道,暗处的黑手不会罢休。他们断了焦炭,劫了货船,下一步会是什么?工坊里的内鬼是谁?朝中还有谁在暗中使力?
他站在工坊最高的了望台上,望着这片铁火之地。炉火映红半边天,锤声如雷,工匠们像不知疲倦的蚁群,在这台巨大的机器里奔忙。
“粪勺”越掏越快,但坑边的土,也开始松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