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芳是我堂哥建国的妻子,按辈分我叫她嫂子。堂哥长年在外地的建筑工地打工,秀芳嫂子就留在我们老家村里,一个人操持着几亩田地,带着两个孩子。
秀芳嫂子是个能干人。三十出头的年纪,做事利索,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,人也开朗,见谁都带着笑。村里人都夸建国有福气,娶了这么个持家过日子的好手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,五年前的七月,突然就没了,死的时候刚满三十岁。从查出来急性白血病到人走,前后不到两个月。
她的死,让村里人在惋惜之余,更多是感到一种脊背发凉的诡异。大家都说,她那病,来得邪乎。
事情得从头说起。
我们老家是山区,农忙看节气。五月一到,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水田里的活计:放水、犁田、耙平,然后就是插早稻秧。犁田耙地是重体力活,通常都是男人干,妇女们则负责拔秧苗和插秧。堂哥不在家,秀芳嫂子家里外就她一个顶梁柱。到了农忙,她就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,天不亮就下地,天黑透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。
出事那天,是个寻常的傍晚。秀芳嫂子在田里忙了一整天,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。回到家,她也歇不下来,先得喂饱圈里的猪和牛,再给俩孩子弄饭吃,洗洗涮涮,等一切收拾停当,墙上的老挂钟指针都快指到八点了。可她还有件要紧事——自家有块田还没犁,得去邻村请相熟的把式明天来帮忙。
从我们村到邻村,走大路得绕远,最少一个半钟头。但有一条近道,穿过一个叫“落婴谷”的山沟,能省下差不多一半时间。只是这条近道,村里人除非万不得已,白天都不太愿意单独走,更别说晚上了。
落婴谷那地方,地形很怪。两边是陡峭的土崖,谷底是条早已干涸的河床,不知道多少年了。山崖上和谷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和歪脖子树,枝叶纠葛,遮天蔽日,就算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,谷里也透不进多少光亮,总是阴阴冷冷的。最让人发毛的是,那里是我们这一片默认的“乱葬岗”。
按照老辈传下来的规矩,没活过六十岁的人,算“早夭”或“凶死”,是不能进家族祠堂停灵,也不能埋进祖坟山的。还有那些不幸夭折的婴儿、孩童,更是觉得晦气,需要远远地安置。不知从哪朝哪代起,落婴谷就成了集中埋葬这些“不能入祖坟”者的地方。谷里到处是低矮的小土包,有些连土包都没有,只有一口薄皮棺材(我们那里叫“火匣子”)草草放在崖壁下的凹陷处,任凭风吹雨打。天长日久,棺材板朽烂,偶尔能看到里面小小的白骨。
我小时候,常听大人们用落婴谷吓唬孩子,说那里“不干净”,邪性得很。我们一群半大孩子去放牛,有一次在最大胆的“孩子王”铁柱怂恿下,大着胆子把牛往谷口赶过。牛走到谷口,闻着味儿就不肯往前了,任凭我们怎么拽缰绳、抽鞭子,那些平日里温顺的牲口就是梗着脖子往后缩,蹄子不安地刨着地,鼻孔喷着粗气,眼睛里好像看到了什么让它们恐惧的东西。我们当时也怕了,铁柱想起他爷爷说过,牛啊狗啊这些牲畜,眼睛“净”,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,赶紧招呼大家掉头跑了。从那以后,我对落婴谷更是敬而远之。
话说回来。那天晚上,秀芳嫂子实在是累极了,也想早点请好人回来休息。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抄近道。她拿了个旧手电筒,换了双结实的鞋,深吸了口气,就朝着落婴谷的方向走去。
刚走进谷口,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、腐烂树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就扑面而来。手电筒的光柱在浓密的黑暗里显得十分微弱,只能照亮脚前一小片坑洼不平的路。四周寂静得可怕,只有自己踩在碎石和枯枝上发出的“沙沙”声,以及不知藏在哪里的夜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凉的“咕咕”叫,听得人心里直发毛。
秀芳嫂子心里打鼓,但想到家里的活计,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。她不断给自己打气:“都是自己吓自己,谁真见过鬼了?”
她加快脚步,几乎是小跑起来。没一会儿,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,被谷里的阴风一吹,冰凉地贴在背上。就在这时,她忽然觉得脖子后面掠过一丝寒意,像是有人贴着她后颈吹了口气。她猛地一激灵,下意识地回头,手电光扫过身后空荡荡的小路,什么也没有。
她转回头,心跳还没平复,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侧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,似乎有个黑影晃动了一下。她赶紧把光柱移过去——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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