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风和苏晚晴穿上全环境防护服，踏出舱门。
寒风瞬间吞没了他们。即使有防护服的温度调节，那种刺骨的冷意依然透过材料渗透进来。这里的气温是零下五十二摄氏度，风速达到每秒二十米，能见度不足五十米。
但他们不需要肉眼观察。
苏晚晴展开了秩序场。
半径五米的范围内，风雪骤然平息，空气变得温暖清晰。这不是物理层面的改变，而是概念层面的“秩序化”——混乱的风雪被强制纳入一个稳定的模式中，如同被驯服的野兽。
两人沿着冰洞边缘向下行走。
冰壁上是复杂的花纹——那不是冰的自然结晶，而是被能量蚀刻出的符号。符号的样式与播种者档案馆里的文字有相似之处，但更加抽象、更加……沉重。
“这些是‘继承者’的语言。”苏晚晴伸手触摸冰壁，秩序场与符号产生微弱的共鸣，“他们在记录……花园的历史。看这里——”
她指向一组连续的符号：“这个符号代表‘播种’，然后是‘成长’，‘开花’，‘结果’，‘枯萎’，‘清理’……这是一个完整的文明周期。而最后一组符号……”
她的声音停住了。
最后一组符号，是一个圆圈，内部有一个叉。
“那是什么意思？”林风问。
“字面意思是‘循环终结’。”苏晚晴的声音很轻，“但在播种者的语境里，它特指……‘被收割者判定为无效，执行彻底清除’。”
她顺着冰壁继续走，看到更多的符号组。每一组都记录着一个文明的完整周期，而绝大多数，都以那个带叉的圆圈结束。
只有极少数，以另一种符号结束——一个向上延伸的螺旋。
“这个呢？”
“……‘主动跃迁’。”苏晚晴认出了它，“文明在判定前自行打包离开，去别处重生。档案馆里提到的终极方案。”
冰壁上，带叉的圆圈符号占据了至少95%的面积。
而螺旋符号，寥寥无几。
“成功率确实很低。”林风说。
他们继续向下。
冰洞深处，暗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。温度在回升——不是自然的热量，而是某种能量辐射的副产品。空气中有微弱的震动感，像是巨大机械的低频运转声。
终于，他们看到了“继承者”。
那不是单一的个体，而是一整片……森林。
无数根直径数米、高达数百米的金属巨柱从冰下伸出，柱体表面布满了精细的纹路和发光的节点。巨柱之间，有半透明的能量带连接，形成一张覆盖整个地下空间的立体网络。在网络节点处，悬浮着大小不一的球体——有些是纯粹的光球，有些是复杂的机械结构，有些甚至能看到类似生物组织的脉动。
整个空间弥漫着古老、威严、又带着一丝悲悯的气息。
“欢迎，来访者。”
声音不是从空气中传来，而是直接在他们意识中响起。音色中性，语调平稳，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信息的重量。
林风抬起头，看到正前方最近的一根巨柱上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影轮廓。轮廓逐渐清晰，形成了一个类人的形象——但细节在不断变化，仿佛在尝试适应观察者的认知模式。
“我们是‘继承者-评估单元-第七仲裁庭’。”那存在说，“依照播种者协议第11.7条款，对当前文明‘人类’进行成熟度评估。你们是文明代表？”
“我是林风，协同者指挥官，人类文明当前危机应对机构的负责人。”林风说，“这位是苏晚晴，播种者协议激活者，意识网络协调者。”
光影的“视线”落在苏晚晴身上。
片刻后，它说：“检测到高维亲和性个体，体内携带播种者密码、秩序场协议、以及……污染种子残留。复合型样本，评级：特殊关注。”
苏晚晴感到一阵被彻底扫描的不适感，但秩序场自动强化，抵御了大部分侵入性感知。
“评估进行到哪一步了？”林风问。
“第一阶段：文明历史分析已完成。第二阶段：当前社会结构评估进行中，进度73%。第三阶段：危机应对能力测试，即将开始。”光影说，“你们恰好在正确的时间抵达，可以参与第三阶段测试。”
“测试内容？”
光影没有直接回答。
周围的巨柱突然开始移动。
金属摩擦的轰鸣声中，十二根巨柱从周围升起，形成一个环形包围圈。柱体表面的纹路亮起，投射出十二幅全息画面——
每一幅画面，都是一个文明在面临“门”污染危机时的关键抉择点。
有的画面里，文明领袖下令封锁所有污染区域，牺牲少数保全多数。
有的画面里，科学家团队试图强行关闭“门”，引发能量反冲，导致更大范围的灾难。
有的画面里，宗教势力宣称“门”是神罚，要求全民忏悔，延误了应对时机。
有的画面里，政治派系互相指责，陷入内斗，任由污染扩散。
十二个场景，十二种选择，十二个结局——绝大多数是悲剧。
“第三阶段测试：模拟决策。”光影的声音响起，“你们将进入这些历史片段，以当时文明决策者的身份，重新做出选择。你们的选择结果，将与真实历史结果对比，评估你们的决策质量与伦理考量。”
林风和苏晚晴对视一眼。
“我们可以一起进入？”林风问。
“可以。但每个场景只能由一人做出最终决策。另一人作为顾问，可以提供信息与分析，但不能直接干预选择。”
“开始吧。”
第一幅画面放大，吞没了他们。
---
测试进行了整整四十八小时。
十二个场景，十二次抉择。
林风和苏晚晴轮换着担任决策者与顾问。
他们经历过封锁与牺牲的伦理困境，面对过科学冒险与谨慎保守的两难，处理过宗教狂热与理性压制的冲突，也体验过政治分裂下几乎无解的僵局。
有些选择，他们做出了与历史相同的决定——比如在污染扩散初期果断隔离，哪怕那意味着放弃数万人的生命。
有些选择，他们尝试了不同的路径——比如与宗教势力合作而非对抗，利用信仰的力量来稳定民心，同时暗中推进净化工程。
每一次选择后，光影都会展示结果：有时他们的新选择带来了更好的结局（污染被控制，文明损失降低），有时却引发了更糟的连锁反应（宗教势力夺权后推行极端净化，导致大规模人道灾难）。
测试没有标准答案。
评估的重点不在于“是否做出了历史上最优的选择”，而在于“决策过程是否理性、是否考虑了多元价值、是否具备自我修正的意愿”。
第四十八小时，最后一个场景结束。
林风和苏晚晴回到现实空间，精疲力尽。连续的高强度意识模拟消耗了他们大量的心智资源，苏晚晴的秩序场已经微弱到只能维持自身稳定，林风的思维也出现了短暂的迟滞。
光影悬浮在他们面前。
“第三阶段测试完成。数据分析中。”
十二根巨柱缓缓降下。
整个“继承者”空间陷入寂静，只有能量流在巨柱网络中奔腾的微弱嗡鸣。
十分钟后，光影再次开口。
“评估结果已生成。”
林风握紧了拳头。
苏晚晴屏住呼吸。
“人类文明成熟度综合评分：6.9\/10。”
“评语：该文明具备基本的理性决策能力、社会协作意愿、及危机应对潜力。但在伦理共识、长期规划、及对待未知的谦逊态度上存在明显缺陷。对播种者遗产的使用尚处初级阶段，但方向正确。”
“特别备注：意识网络‘星火网’的设计体现了对集体智慧的重视，且有意避免了集权化风险，值得肯定。但对网络可能引发的社会分化与权力失衡，缺乏充分预案。”
“裁决：通过评估，评级‘有条件合格’。”
“授予‘有限通讯许可’，开放播种者档案馆二级权限（新增技术蓝图12项，历史记录47%解锁）。‘继承者’将提供基础的技术咨询与危机预警支持，但不会直接干预文明发展。”
“警告：当前文明‘收割者判定概率’仍处于高风险区间（34%）。建议优先完成以下三项改进：1. 建立全球性伦理监督机构；2. 加速污染净化进程；3. 制定‘主动跃迁’应急预案。”
“评估结束。仲裁庭进入休眠状态。”
话音落下，光影消散。
巨柱的光芒逐渐暗淡，能量网络收缩，整个空间恢复寂静。
只有冰壁上那些记录着无数文明兴衰的符号，依然在微弱地发光。
林风长舒一口气。
苏晚晴腿一软，险些摔倒，被林风扶住。
“我们……通过了。”她喃喃道。
“只是第一关。”林风看向那些带叉的圆圈符号，“后面还有更难的。”
但至少，他们拿到了继续前进的资格。
人类文明，正式从“被观察的幼苗”，升级为“花园的见习园丁”。
虽然只是见习。
但毕竟，迈出了第一步。
两人转身，朝冰洞上方走去。
身后，“继承者”空间彻底陷入黑暗，仿佛从未苏醒。
只有冰壁上的符号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真理：
在这座花园里，每一个文明的绽放，都建立在前人无数的枯萎之上。
而人类，刚刚获得了暂时不枯萎的权利。
代价是：必须学会如何真正地绽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