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戎岛坐标上空，地球轨道。
六台经过强化的“概念级净化场发生器”悬浮在同步轨道上，组成一个正六边形阵列。每台发射器都经过慕容渊团队的紧急改造，外壳上布满了额外的散热鳍片和能量导流管，看起来像六只刺猬般的金属巨兽。
它们的核心，是苏晚晴秩序场的样本——不是简单的复制，而是通过星火网的集体共鸣，将八百个节点的“秩序倾向”叠加、提纯后，封装成的“概念晶核”。每个晶核只有拳头大小，却蕴含着足以扭曲局部现实规则的潜力。
“阵列充能完成度：93%。”赵晓玥的声音从“朱雀号”舰桥传来。她作为工程负责人，留在轨道上监控发生器的状态。“能量稳定性在阈值内，但晶核的热负荷已经接近临界。建议在充能达到95%时立即发射，否则有过载熔化风险。”
“星火网节点准备状态？”林风站在“朱雀号”舷窗前，看着下方那颗蓝白相间的星球。
“一级节点全部在线，二级节点在线率99.7%，三级节点在线率98.2%。”苏晚晴回答。她身处“摇篮”中央指挥室，连接着整个网络的协调中枢，额头上贴着降温贴片，身旁环绕着三台生命体征监测仪。“集体共鸣协议已加载，可以随时启动。”
“干扰频率校准？”
“已完成。”陆凝坐在苏晚晴旁边，快速检查着数据模型，“基于三次异常感知的数据反推，我们模拟出了卡戎岛‘影子’的广播频率特征。净化场发生器将发射其‘反相频率’，理论上能产生强干涉，覆盖甚至抵消原始信号。但……”
“但什么？”
“但我们不知道广播的接收者是什么。”陆凝调出一组复杂的频谱图，“影子的广播不是单一频率，而是一个宽频带的概念脉冲。我们的反相干扰只能覆盖其中约67%的频段，剩余的33%——主要是最高维度的谐波部分——无法被我们的技术解析或干扰。这部分可能会穿透干扰场，继续传播。”
“接收者能从中提取多少信息？”雷毅的声音从通讯频道插进来。他带领“狂锋”b队部署在卡戎岛附近海面的一艘隐形舰上，作为地面应急力量。
“无法确定。”慕容渊回答，“高维通讯的信息密度远超我们的理解。可能只需要一个谐波片段，就包含了广播的全部内容；也可能需要完整的频谱才能解码。就像……人类听音乐时，即使只听到几个音符，也能猜出旋律；但对于外星人来说，几个音符可能毫无意义。”
林风沉默了几秒。
然后他说：“发射。”
命令通过星火网瞬间传递。
八百个节点的意识同时聚焦。
苏晚晴作为协调中枢，将集体共鸣的能量引导至轨道阵列。
六台发射器同时亮起。
不是耀眼的光芒，而是一种“存在的强调”——仿佛那片空间突然从背景中凸显出来，变得比周围更“真实”、更“坚实”。能量以无法用肉眼观察的形式喷涌而出，汇聚向卡戎岛坐标。
没有声音，没有闪光。
但在星火网成员的感知中，那里正在发生一场无声的风暴。
秩序场与影子的广播频率在概念层面激烈碰撞。就像两股颜色相反的颜料混在一起，互相抵消、稀释、最终变成一片混沌的灰。
卡戎岛坐标处的异常感知读数，在十秒内从峰值跌至基线以下。
“干扰成功！”赵晓玥报告，“目标区域的概念扰动下降了89%！剩余扰动处于安全阈值内！”
指挥室里响起短暂的欢呼。
但苏晚晴没有放松。
她的意识深入网络的深层，捕捉着那些无法被仪器检测的细微变化。
她“听”到了。
在干扰场的外围，在被抵消的频率碎片的缝隙中，有东西在回应。
不是来自卡戎岛，也不是来自虚空深处。
而是来自……地球本身。
“等等。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但在安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，“有回声。”
“什么回声？”林风问。
“我们的干扰信号……被反射回来了。”苏晚晴闭上眼睛，全神贯注地追踪那微弱的回波，“但不是从虚空反射，是从地球的……某个地方。而且反射信号被修改了，附加了新的信息。”
“定位来源！”
星火网的感知数据流快速汇聚、分析。
回波来源被锁定。
坐标显示在全球地图上——
北极。
北极仲裁遗址，“继承者”基地的上方冰原。
“不可能。”李瑾盯着屏幕，“‘继承者’在北极仲裁后进入休眠状态，基地被利维坦和盖亚意识共同封印。没有任何能量活动记录——”
她的话戛然而止。
因为监测卫星传回了实时图像。
北极冰原上，那片被巨大冰盖覆盖的“继承者”基地入口处，冰层正在开裂。
不是自然融化，而是被从内部涌出的某种能量强行撑裂。裂缝中透出暗金色的光芒，光芒中隐约有庞大的机械结构在移动。
“继承者……苏醒了？”慕容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。
“不是全部苏醒。”陆凝快速分析数据，“能量读数只相当于北极仲裁时的7%左右。更像是……某个子系统的自动激活，或者被外部信号触发的应急协议。”
就在这时，利维坦的通讯请求接入。
屏幕切换到那远古巨构体的视角。
“检测到‘花园守护者协议-子条款11.7’被激活。”利维坦的合成语音平稳依旧，但语速稍快，“该条款规定：当检测到当前文明试图主动与‘花园’外存在建立大规模通讯时，‘继承者’需启动‘文明成熟度评估程序’。”
“评估程序？”林风皱眉。
“播种者离开前设置的保险机制。”利维坦解释，“目的是防止不成熟的文明因过早接触高维信息而自我毁灭，或引发连锁污染。评估标准包括：文明是否具备理解高维信息的心智结构、是否具备控制信息扩散的社会机制、是否具备应对信息冲击的伦理框架。”
“如果我们通不过评估呢？”
“评估结果为‘不合格’时，‘继承者’将执行‘信息隔离协议’——永久切断该文明与‘花园’外的一切概念性连接，包括但不限于：封锁所有‘门’相关遗迹、压制所有高维亲和性个体的能力、清除所有相关记忆与知识。”
苏晚晴倒吸一口冷气：“那等于……把人类打回原始时代。我们将永远失去对抗‘门’污染、理解播种者遗产、甚至应对收割者的能力。”
“但如果我们通过了评估？”李瑾问。
“则获得‘有限通讯许可’。”利维坦说，“可以在受控条件下，与特定高维存在进行有限度交流，并访问部分非敏感的播种者遗产。同时，‘继承者’将提供基础的技术与知识支持，帮助文明安全过渡到‘成熟阶段’。”
指挥室陷入死寂。
他们本想发送一个简单的干扰广播，却意外触发了一个远古文明的评估考试。
“评估什么时候开始？”林风问。
“已开始。”利维坦回答，“‘继承者’正在扫描星火网的结构、分析净化场发生器的原理、评估你们在过去七个月内的所有决策记录。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七十二小时。七十二小时后，仲裁庭将做出裁决。”
“仲裁庭在哪？”
“在你们脚下。”
利维坦共享的感知画面切换。
不是北极，也不是任何物理位置。
而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，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、由光线构成的十二面体。每一面上都浮现着不同的符号与影像——那是“继承者”从人类文明历史中提取的关键片段：第一次使用火、第一座城市建立、第一次工业革命、第一次世界大战、第一次核爆、第一次登月、第一次接触“门”……
十二面体缓缓旋转，每一个片段都在被分析、评估、打分。
“这是……文明的审判席。”慕容渊喃喃道。
“我们该做什么？”雷毅的声音从通讯里传来，“需要准备辩护材料吗？还是直接打进去？”
“什么都别做。”林风说，“继续执行原计划：维持对卡戎岛的干扰，净化剩余污染区，推进星火网建设。我们要做的不是准备一场辩论，而是……继续做我们一直在做的事。”
他看向屏幕上的十二面体：“如果‘继承者’真的在评估我们的成熟度，那最好的证明，就是我们如何应对这场突发危机。惊慌失措、试图作弊、或者暴力对抗——这些都只会证明我们不成熟。”
“但如果他们的评判标准和我们不一样呢？”苏晚晴担忧地说，“如果他们认为星火网是危险的集体意识实验，认为净化场发生器是对自然法则的亵渎，认为我们接触播种者知识是越界——”
“那就接受结果。”林风打断她，“但我们不能因为恐惧未知的评判，就停止前进。播种者留下遗产，不是为了让我们永远跪在神殿外祈祷。他们希望后来者能拿起工具，自己修缮花园。”
他转身面对指挥室里的所有人：“这七十二小时，照常工作。李瑾，协调全球净化区，确保进度不受影响。慕容渊，继续优化净化技术，准备下一阶段的试验。苏晚晴，稳定星火网，记录所有异常感知——这些数据可能就是评估的一部分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李瑾问。
“我回北极。”林风走向装备区，“去评估现场。不是去干涉，是去观察。我要亲眼看看，审判我们文明的，到底是什么。”
“狂锋a队随行。”雷毅立刻说。
“不。你留在卡戎岛区域，继续监控干扰效果。如果影子或其它东西试图趁虚而入，你需要守住防线。”林风看向苏晚晴，“你和我去。”
苏晚晴愣了一下：“我？”
“你是星火网的核心，是秩序场的源头，也是播种者协议的激活者。”林风说，“如果‘继承者’要评估人类，你可能是最重要的样本。”
“但网络需要我协调——”
“陆凝可以临时接替。”林风说，“她是观察者，思维清晰，能保持网络稳定。而且，这次评估可能涉及高维层面的意识对抗，你的秩序场能力可能是关键。”
苏晚晴看向陆凝。
后者点头：“我能行。但你得把协调权限的密钥完整移交给我，并设置应急切断协议——如果你的意识在评估中受到冲击，我需要能立即将你从网络中隔离。”
“好。”
三小时后，林风和苏晚晴登上前往北极的高速穿梭机。
机舱里，苏晚晴在陆凝的远程指导下，逐步移交星火网的协调权限。这个过程很微妙，就像把一颗跳动的心脏从自己胸腔里暂时移出，交给别人保管。她能感觉到网络的存在感在逐渐疏远，从清晰的脉动变成遥远的回音。
“完成了。”她长舒一口气，额头的汗珠被林风递来的毛巾擦去，“现在陆凝是主协调节点，我是……普通的一级节点，只保留基础连接。”
林风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云层：“紧张吗？”
“有点。”苏晚晴诚实地说，“但更多的是……困惑。为什么是现在？为什么是我们的一次干扰广播，就触发了评估？这巧合得像是……早就设计好的。”
“也许就是设计好的。”林风说，“播种者离开前，可能设定了无数个触发条件。当人类文明发展到某个阶段、做出某个特定行为时，评估程序就会启动。就像游戏里的成就系统，达成某个隐藏条件，就会解锁新关卡。”
“那这个关卡的名字是什么？”苏晚晴苦笑，“‘不要乱发广播’？”
“可能是‘证明你们有资格说话’。”林风看向她，“在黑暗森林里，胡乱喊叫的猎物会第一个被吃掉。但完全不发出声音的猎物，也会因为无法识别而被误伤。真正成熟的文明，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，什么时候该发声，以及……用什么方式发声。”
穿梭机开始下降。
舷窗外，北极的白色冰原在下方展开，无边无际，冰冷而纯净。
在冰原中央，那片开裂的区域已经扩大成一个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巨大冰洞。洞内，暗金色的光芒如呼吸般明灭，隐约能看到庞大的机械结构在缓慢运转——那不是人类的科技风格，线条更古老、更有机，像是生长出来的而非制造出来的。
穿梭机悬停在冰洞边缘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