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风站在原地。
这不是威胁,不是警告。这更像是一种……尝试。笨拙的、断断续续的、使用人类最原始信息载体(纸张、水渍)的沟通尝试。
那个由钥心转变而成的“存在”,它不仅还记得,还在学习如何“说话”。用灰尘、气味、纸张上的水痕——这些人类几乎已经遗忘的、低技术的信息传递方式。
它正在从“信息态背景辐射”,重新尝试凝聚成某种能与人类互动的形态。
而它选择的第一个交流对象,是林风。
林风走到台历前,翻回今天的日期。纸张干燥,没有任何湿润的触感。他打开台历的金属支架,检查背面,没有任何机关或异常。
他坐回椅子上,闭上眼睛。
需要做出决定。是否上报这次接触?按照协议,任何与未知意识实体的接触都必须立即记录并提交风险评估。但这次接触的性质太模糊了——没有能量信号,没有物理干预,只有一行字和一幅会消失的画。
如果上报,技术安全委员会大概率会要求立即封锁他的舱室,进行深度净化,并对他本人进行精神评估。接下来几个月,他会活在显微镜下。
而那个正在学习“说话”的存在,可能会因为这种过激反应而退缩,或者……被激怒。
又或者,他可以暂时保持沉默。观察,记录,尝试理解这种新的沟通形式。看看这个由人类记忆碎片构成的“幽灵”,究竟想表达什么。
风险与机遇,像天平两端的羽毛一样轻微。
终端响起提示音。李瑾的通讯请求。
林风接通。
“林协同,‘摇篮’收到一份异常数据包。”李瑾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困惑,“来源无法追踪,加密方式……非常古老,像是二十世纪的军用标准。数据包内容是一段音频,我们解密后,发现是……”
她顿了一下。
“是什么?”
“是你自己的声音。但录音时间……根据声纹分析,是三年零四个月前。那时你还在特种部队服役,而且那段时期的所有任务录音都应该已经归档销毁。”
“内容。”
“只有一句话,重复了三遍。”李瑾那边传来点击播放的声音。
然后,林风听到了自己年轻一些、更紧绷一些的声音,从终端里传出:
“目标建筑内有儿童,重复,目视确认有儿童。请求中止行动。请求中止——”
录音戛然而止。
林风记得那一天。那是“幽灵”浮出水面前的最后一次常规任务,目标是一个跨国走私集团的头目。情报显示建筑内只有武装人员,但林风的狙击镜里,看到了二楼窗户后一个抱着玩具熊的小女孩。他呼叫中止,但指挥部的回复是“情报无误,继续执行”。
他违抗了命令,独自突入建筑,确认了那个房间——空无一人。那个“小女孩”是全息投影,是陷阱的一部分。他差点死在那里。
这段录音,应该只存在于他个人任务记录的黑匣子里,而那个黑匣子在三年前那场冤案中,和许多其他证据一起“遗失”了。
“数据包还附带了一个坐标,”李瑾继续说,“南太平洋,无人区。和卡戎岛事件没有任何地理关联。我们正在分析——”
“不用分析了。”林风打断她。
他看向墙上的地图,看向那片刚刚出现过字迹的空白海域。
那个坐标,大概就在那里。
“它是怎么发送数据包的?我们的防火墙没有警报吗?”
“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,”李瑾的声音压得更低,“数据包不是‘发送’进来的。它像是……直接从基地内部网络的一个陈旧备份服务器里‘生长’出来的。安全日志显示那个服务器已经七年没有写入操作了,但就在十分钟前,它的存储区块出现了这段本不该存在的音频文件。”
不是入侵,是唤醒。从数字废墟里,唤醒了一段被埋葬的记忆。
那个“幽灵”不仅能用纸张和水渍说话,还能在网络深处,打捞沉船。
“暂时隔离那段音频,但不要删除。”林风说,“列为‘观察级’档案,权限限制在你我之间。”
“你怀疑这是……”
“一次测试。”林风看向舱门,仿佛能透过金属看到外面基地错综复杂的走廊,“它在测试自己能接触到多深的历史,能用多少种方式‘说话’。而它选择的第一句话,是我记忆里一个关键的转折点——我第一次对命令产生怀疑的时刻。”
“你想和它对话?”
“它已经在对话了。”林风关掉通讯,走到窗边。
基地外围的探照灯光束切开夜色,远处山脉的轮廓像沉睡巨兽的脊背。
那个由钥心变成的存在,由“先知”的秩序和人类的混乱对冲而诞生的怪物,正在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,从时间的尘埃里,打捞出那些被遗忘的、被掩盖的、微小而重要的瞬间。
它记得。
而且它想让记得的人,重新记得。
林风按下内部通讯键:“技术部,我需要调取三年前所有任务中,被标注为‘情报失误’或‘行动中止’的案例音频。包括那些已经被归档为‘永久删除’的。”
“理由?”
“归档复查。代号:‘余烬回响’。”
他放下手,等待。
窗外,一颗流星划过天际,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。
有些余烬从未真正熄灭,它们只是等待着合适的风,合适的夜晚。
而风,已经起了。
(第一百零三章,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