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末,神机坊地下石室灯火通明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腥气、血腥味与冰冷铁器混合的气息,压过了油灯的焦味。
徐茂才与过山风被分开关押在相邻的铁牢中,皆被精钢锁链重重束缚。徐茂才官袍凌乱,面如死灰,眼神涣散,显然尚未从青鱼滩的突袭和被擒的打击中回过神来。过山风则暴躁如困兽,独眼赤红,不断挣扎,锁链哗啦作响,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。
林逸并未亲自审问,而是由柳乘风与明轩主审,他坐在隔壁的观察室中,通过特设的窥孔和传声铜管旁听。苏婉清的灵体悬于审讯室上方,纯净的感知力笼罩着两名囚犯,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和气息变化都无所遁形。
首先被提审的是过山风。这个悍匪头子虽然凶悍,但终究是江湖草莽,心机远不及徐茂才深沉。几番威逼(以野猪岭山寨众匪生死及他可能被朝廷凌迟处死相胁)利诱(暗示若配合指证幕后主使,或可免其麾下普通匪众死罪,他自己也能死得痛快些),再加上柳乘风巧妙地将徐茂才可能为自保而将一切罪责推给山寨的“消息”透露给他,过山风的心理防线迅速崩溃。
“是……是姓徐的找上俺!还有之前那个周坛主!”过山风喘着粗气,独眼中满是怨恨,“他们许了重利,说只要俺的山寨提供地方,帮忙转运一些‘货’,事成之后不仅金银无数,还能让俺和手下弟兄洗白身份,甚至……甚至能混个官身!那些军械、铁料,都是他们陆续运来,囤在寨里,再让俺按指令运走!北边……北边接货的是谁俺不知道,每次都换人,但都是好手,带草原口音!账本?对,有账本!每次交接,徐师爷或者他派来的人都要记一笔,说是给上头交差!”
他断断续续,将野猪岭如何被玄水宫和三皇子势力控制,如何成为走私中转站,如何与徐茂才、周廷玉联络,以及部分走私路线和交接方式,倒豆子般吐了出来。与柳乘风在船上搜到的账册内容相互印证。
接着提审徐茂才。这个郑怀远的心腹幕僚,起初还强作镇定,咬定自己只是奉命与山贼虚与委蛇,打探情报,所谓“货”乃是诱饵云云,试图将一切推到“剿匪”的公务上。
然而,当柳乘风将船中搜出的、盖有他私章与郑怀远官印批条的假路引(用于通过关卡),他与“影”上线的密信原件(其中明确提及“郑大人已打点某处关隘”、“孝敬已送某将军”),以及过山风那充满细节、指向明确的供词摆在他面前时,徐茂才的脸色彻底变了。
“徐先生,‘影’是谁?郑司马收受的‘孝敬’明细何在?你与北边具体何人联络?三皇子殿下,对此事知情多少?”柳乘风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。
徐茂才汗如雨下,眼神闪烁。苏婉清清晰地感知到他内心的剧烈挣扎:对郑怀远的恐惧,对背后势力的绝望,以及一丝不甘沦为弃子的怨愤。
“我……我只是奉命行事……一切都是郑大人……不,是‘上面’的意思……”徐茂才语无伦次。
“哪个‘上面’?郑怀远?还是京城里的某位‘殿下’?”明轩逼问,将那份落款有疑似皇子标记的密信副本推到他眼前,“这封信,你见过吗?‘北线已动,黑风之事,依计而行’——黑风峡劫杀军械运输队,也是‘上面’的意思吧?可惜,失败了。周廷玉被捕了,他什么都招了。现在,野猪岭的线也断了,货被我们截了。你说,‘上面’是会保你呢,还是会让你‘病故’狱中,或者干脆……人间蒸发?”
最后一句,彻底击垮了徐茂才。他想起周廷玉的下场,想起郑怀远近来隐约的疏远和焦躁,想起自己可能面临的灭口之祸……所有的侥幸和忠诚,在冰冷的现实和死亡的威胁面前,土崩瓦解。
“我说……我都说……”徐茂才瘫软下去,涕泪横流,“‘影’……是京城三皇子府一个负责外联的管事,姓胡,我们都叫他胡爷。具体名字不知,每次传信都用密语和代号……郑大人……郑怀远早就投靠了三殿下,在宣州为他经营财路、打探消息、提供便利。野猪岭这条线,是三殿下暗中经营多年,用于向北边输送紧缺物资、换取战马和皮货,同时也在边军中安插人手、拉拢将领的通道……每次走私所得,七成上缴,三成由郑怀远和我等分润……账本……郑怀远书房暗格里,有一本总账,记录着历年所有见不得光的收支和打点名单……黑风峡的事,是周廷玉奉‘影’之命具体操办,郑怀远提供了边军败类的线索和部分便利……北疆战事,三殿下似乎……似乎希望它持续下去,但又不想让赵恒郡王借此立功,所以才……”
徐茂才的供述,比过山风更加详细、深入,触及了更高层的隐秘。虽然许多细节他未必全知,但勾勒出的轮廓已足够惊人:三皇子赵元晟,为争储位,不惜走私资敌、破坏北疆军械、干预边军、甚至可能希望战事胶着以消耗政敌(赵恒)实力!
审问持续了近两个时辰。当徐茂才在详细供状上按下手印时,窗外天色已然微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