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噗嗤……”连廊下观(围)摩(观)的陆小凤都忍不住笑出了声,随即又赶紧捂住嘴,肩膀一耸一耸。西门吹雪虽依旧面无表情,但周身萦绕的冰冷剑意似乎也缓和了一丝。
江玉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小脸涨得通红,低着头,声音细若蚊呐:“芷若妹妹……我……我不是想不开……是……是没控制好力道……”
周芷若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好像误会了,小脸也微微泛红,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袍给江玉燕披上:“快,快回去换衣服,别冻着了!”
自这天起,“玉燕投塘”成了悦仙楼后院流传甚广的“佳话”,也成了江玉燕练功路上抹不去的“黑历史”。然而,这看似狼狈的意外,却如同一块奇异的磨刀石,悄然打磨着她性格中的棱角与戾气。
她不再像最初那般时刻紧绷着神经,如履薄冰地揣摩着苏青阳的心思,生怕行差踏错。练功时的专注依旧,但眉宇间那股深藏的阴郁与算计,却在一次次笨拙的尝试、一次次善意的关怀、甚至一次次无伤大雅的“事故”中,被渐渐冲淡、化解。
练习“排云掌”时,掌力吞吐不定,不小心掀翻了后院晾晒的几件衣物,被洗衣婆子追着念叨了半日,她红着脸道歉,主动帮忙重新清洗晾晒。 尝试融合“风”、“霜”真元时,气息冲突,不小心冻住了自己半边眉毛,对着铜镜哭笑不得,被周芷若戏称为“白眉女侠”。 甚至有一次练习轻功提纵,落地不稳,一头撞进了堆满积雪的灌木丛,只留下两条腿在外面扑腾,惹得周芷若和几个小丫鬟笑得前仰后合,七手八脚把她“拔”了出来。
每一次的“事故”,都伴随着周芷若毫无保留的关心和帮助,伴随着陆小凤夸张的调侃(他称之为“玉燕仙子历险记”),甚至偶尔还能看到西门吹雪眼底一闪而过的……极其细微的无奈?这种被善意包裹、被当作“自己人”看待的感觉,是她前半生颠沛流离、饱受欺凌中从未体验过的温暖。
苏青阳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。
这日傍晚,夕阳熔金。江玉燕结束了一天的修炼,正坐在院中石凳上,借着余晖,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周芷若送给她的一柄未开锋的短剑——这是芷若妹妹看她喜欢练武,特意从外面买来送她的。她擦得很认真,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,眼神清澈,映着晚霞的金辉,再无半分往日的阴鸷与戾气。
不远处,周芷若正在练习西门吹雪传授的万梅剑法,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腾挪,铁剑挥洒间带起点点寒星。
苏青阳站在楼阁窗前,目光落在院中那和谐的一幕上。夕阳为江玉燕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,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上,是纯粹的、带着点小满足的宁静。她看着周芷若练剑,偶尔会低声提醒一句“芷若妹妹,下盘再稳一点”,语气自然亲昵。
陆小凤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,顺着苏青阳的目光看去,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,而是带着一丝感慨:“啧啧,真没想到啊。初见时,这丫头眼里那股子狠劲儿和戾气,连西门都皱眉。这才几天功夫……苏兄,你这悦仙楼后院,怕不是有仙气?专化戾气为祥和?”
苏青阳没有回头,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江玉燕身上,看着她在周芷若收剑后,笑着递上汗巾和温水,两人低声交谈,眉眼弯弯。
“非是仙气。”苏青阳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,“是‘爱’。”
“爱?”陆小凤挑眉,这个词从苏青阳口中说出,让他有些意外。
“嗯。”苏青阳微微颔首,“非男女情爱。是信任,是接纳,是毫无保留的善意与关怀。芷若待她如姐,赤诚相待;西门虽不言,但默许她的存在;你虽玩笑,却无恶意;此间仆役,亦以平常心待之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江玉燕接过周芷若递来的水杯,两人相视而笑,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。
“她前半生,所历尽是背叛、欺凌、冷眼与绝望。心中戾气,源于恐惧与不甘。而此处,”苏青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又指向楼下院中,“给予她的,是久旱逢甘霖般的‘安全感’与‘归属感’。”
“当一个人,知道自己被接纳,被关心,知道自己并非孤岛,知道自己无论出多大的糗,都有人笑着拉她一把,而非落井下石时……”苏青阳的嘴角,也难得地勾起一抹极淡、却真实的笑意,“那些因恐惧和绝望而滋生的戾气,便如同冰雪遇暖阳,自然消融。这便是‘爱’的力量,平凡,却有无穷的感化之力。它并非刻意教化,而是润物无声。”
陆小凤怔住了,看着楼下那两个在夕阳余晖中笑谈的身影,再看看苏青阳那深邃平静的侧脸,第一次觉得,这位苏兄,似乎比自己想象中……更懂人心。
楼下,周芷若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事,江玉燕掩口轻笑,眉眼弯弯,眼波流转间,清澈如水,映着天边最后一道绚烂的霞光。她手中那柄未开锋的短剑,在夕阳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,再无半分凶戾之气。
那池冰冷的塘水,洗去的不仅是污泥,似乎也涤荡了蒙在她心上的尘埃。这悦仙楼的后院,仿佛成了她灵魂的栖息地,用最平凡的温暖,悄然化解了那颗“核弹”最危险的引信。
戾气渐消,笑靥初绽,属于江玉燕的,真正的新生画卷,正徐徐展开。而紫禁之巅的月光,也即将为这幅画卷,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