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少爷已经报官了,等保安队来调查清楚再说吧。说罢,不等老夏头辩解,便让家丁把他扣了起来,绳索勒得他手腕生疼。 天彻底暗下来时,保安队举着火把来了,火把的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,照亮了院中的狼藉。启程带着他们进了邹家,乡正先领着保安队员辨认了尸体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。随后,启程把乡正拉到一旁,借着介绍案情的功夫,偷偷塞了两条黄鱼给他;又悄悄给保安队长塞了两根——这些黄鱼,还是当初在许家寨时许四宝给的,此刻倒派上了用场。
高达把对老夏头的怀疑告诉了保安队长。队长一把揪住老夏头的衣领,厉声喝道:说!你是怎么给王家通风报信的?如实交代,不然我活剐了你!说着扬手一皮鞭抽过去。老夏头穿着棉袄,头上的帽子却太薄,一鞭下去,耳朵旁边顿时淌出血来,染红了花白的鬓角。
保安队员随即从老夏头的包袱里搜出十块银元,还有一张日本驻奉天株式会社帮办的工作证。好啊你个老小子,还敢狡辩!队长怒喝,给我从实招来!
老夏头被那一鞭打懵了,心理防线彻底崩溃,哆哆嗦嗦地全招了:今年秋,王黑子就控制了他的家人,逼他打掩护,还从西柴房挖了密道;昨晚他偷偷看到启航少爷画的地窨子分布图,立刻告诉了王黑子,连地道有两个出口——一个在柴房,一个在启军住的房子床底下后面那条洞口是启军回来后才挖的,就是为以后大少爷逃跑应急用的。——都和盘托出。 畜生!启程气得扑上去要打,被悟道拉住了。悟道望着地上的尸体,又看看瑟瑟发抖的老夏头,声音发颤:我们邹家何曾亏待过你?
你要如此害我全家......话没说完,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弯下腰,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沫,落在雪地上,像绽开的红梅。 就在这时,院外传来李老绅的声音:亲家,你看我把谁带来了?火把的光线下,众人看清他身后被押着的人——正是逃跑的王黑子。
此刻的王黑子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,被揍得鼻青脸肿,棉皮袄撕了个大口子,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,原本梳得油亮的中分头被薅成了鸡窝,狼狈不堪,像条丧家之犬。 经过家丁、启程、悟道、里正、乡正一番辨认,确认就是王黑子无误。
保安队长让人用门板把老黑头、日本浪人等一众尸体固定好,用绳子绑了,拖在马后;就像拖尸体一样,把老夏头和王黑子也拖回了保安队,留下一路断断续续的血痕。
诸事料理完毕,李老绅准备带家丁回去,本想把秀儿也接走,秀儿却道:谢谢爹爹好意。我虽然伤着,可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不能走,家里得有人撑着。
李老绅叹了口气,眼里满是心疼:好吧。有事一定告诉爹,爹永远是你最硬的后盾。一一道别后翻身上马,策马扬鞭带着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,马蹄声渐渐远去。 爹,您伤得这么重,赶紧进屋歇着吧。
启程扶着悟道说,语气里满是担忧。 别管我。悟道摆了摆手,目光扫过满院残雪与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,老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。他顿了顿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程儿,带人把你二哥的尸身抬回来。
丧事就不办了,明天去买几口棺材,把你娘和你哥安葬了——你二哥和二嫂合葬,你娘单独葬。 老人喘了口气,胸口起伏着,继续说道:这次牺牲的家丁和义和团弟兄,也一并安葬。事后给他们每家先送十块大洋,这事交给高达去办。
家里......再也折腾不起了...... 夜幕降临时,邹家的灯终于重新亮了起来,昏黄的光透过窗棂,映在雪地上,泛着微弱的暖光。秀儿强撑着身子,带着孩子们让灶房煮了锅稀粥,热气氤氲着每个人的脸,可谁也没动筷子,碗沿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。
当家的,高达沉声道,语气里带着忧虑,只是......启军和小泉惠子跑了,怕是会去搬救兵。 悟道端起碗,粥凉得刺骨,他却一口口往下咽,像是要把所有的苦楚都咽进肚里。他们要的是藏宝图。
只要图还在咱们手里,就一定会回来。他看向启程,眼神坚定,明天你带着秀儿和孩子们,先去你大师伯那里躲躲,东洋人找不到那儿。爹,我们不走。
启程摇头,语气执拗而恳切,再过几天就过年了,我和秀儿还有孩子们,想陪您好好过个年。要走,也等过完年再说。 或许是伤得太重,或许是太过伤心,悟道放下碗筷,缓缓闭上了眼睛,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了下来,在布满沧桑的脸上刻下两道清晰的痕。
日子一天天挨着,像碾子磨过粗粮,慢而沉重。转眼就到了过年,许是年节的气氛驱散了些阴霾,人人脸上都强撑着几分喜气,仿佛暂时忘了伤痛与饥寒。
秀儿的伤好了不少,已经能下床走路,作为邹家如今唯一的女主人,里里外外的事都靠她打理,忙碌的身影里透着一股韧劲。 除夕夜,一家人吃了顿简单的团圆饭,桌上的菜不多,却冒着热气。饭后,秀儿拿出准备好的红包,把下人们叫过来,每人发了一个:辛苦大家了。
谢谢你们在邹家最难的时候不离不弃。小小红包略表我邹家一份心意,愿你们来年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。
下人们纷纷道谢,退了下去,脚步轻得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安宁。 秀儿又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,拿出新衣服,布料算不上好,却缝得扎实:霞儿,新儿......新年到了,你们又长了一岁。来,试试婶子给你们做的新衣服,愿你们快快长大,平平安安的。
两个孩子跪了下来,小身子抖着,哽咽着说:我们的爹娘都不在了,以后您和启程叔叔就是我们的爹娘。我们长大了,一定好好孝敬您们! 秀儿一把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,泪水夺眶而出,滴落在孩子们的新衣服上:好孩子,谢谢你们......你们要是不嫌弃,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娘......爹!娘!孩子们齐声喊着,声音里带着哭腔,却也透着新生的希望。
唉......唉......启程和秀儿应着,声音里带着泪,却也藏着暖意。这场横祸之后,这或许是最温馨的一刻了,像寒夜里跳动的火苗,微弱却执着。 一旁的悟道看着这一幕,原本僵硬的脸上慢慢绽开笑容,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。他的手臂已经能抬起来了,伤口也渐渐愈合,一家人的不离不弃。
比任何药都管用,在心底生了根,发了芽。 大年初一的清晨,悟道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,手里摩挲着桂英留下的银簪,指腹一遍遍划过簪头的缠枝纹,冰凉的银器上,仿佛还残留着爱人的温度。
外面又开始下雪了,雪花轻轻落在邹家的屋檐上,无声无息,像在为逝去的人默哀。而墙根下的冻土深处,已有新的草芽在悄悄积蓄力量,等着春天一到,便破土而出,带着生命的倔强,向着阳光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