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言只是笑,手上的活没停。水溅到裤腿上,冻得冰凉,心里却热乎。他想起以前和朋友们一起修仓库的日子,也是这样,吵吵嚷嚷,却干劲十足。那时候觉得累,现在想起来,竟是难得的温暖。
修完水管,二大妈非要留他吃饭。一大爷家的炕烧得热乎乎的,桌上摆着白菜炖粉条,还有几个玉米面窝头,虽然简单,却冒着热气。二大爷端着酒杯,非要跟沈言碰一个,说“谢谢你啊,不然这水不知道要停到啥时候”;三大爷夹了一筷子粉条,说“这粉条是我托人从乡下弄的,纯红薯做的,你尝尝”;孩子们挤在炕梢,抢着吃窝头,嘴里塞得满满的,含糊不清地喊“沈叔叔好”。
沈言喝了口二大爷自酿的米酒,辣辣的,带着点甜。看着满炕的人,听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家常,说谁谁家的姑娘要嫁人了,谁谁家的小子考了全班第一,谁谁单位发了福利,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,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让人踏实。
他忽然明白,自己总往这儿跑,不是闲得无聊,是贪恋这份“活着”的感觉。
他那座小院太静了,静得像座标本馆,把回忆都封在了玻璃罩里。而这四合院不一样,它是活的,像棵老槐树,根系扎在烟火里,枝桠伸向日子里,每天都有新的叶子冒出来,也有旧的叶子落下去,吵吵闹闹,却生机勃勃。
有次棒梗又犯了错,把院里的公共水龙头拧坏了,被他妈贾张氏追着打,绕着院子跑,嘴里喊“沈叔叔救命”。沈言没拦,就看着贾张氏追到石榴树下,扬起的手却轻轻落在棒梗屁股上,雷声大雨点小。
“你说这孩子,咋就不让人省心!”贾张氏气呼呼地说,眼里却带着疼。
棒梗从他妈手里溜出来,跑到沈言身后,做了个鬼脸:“沈叔叔,我妈舍不得打我。”
沈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,心里软软的。这就是日子啊,有气有恼,却也有藏不住的疼惜。不像他那些故人,一别就是永恒,连句吵嘴的机会都没有。
天渐渐暖和了,院里的石榴树抽出了新叶,绿油油的。沈言来得更勤了,有时会带点自己种的蔬菜,有时会帮着一大爷修修收音机,有时就只是坐着,看三大爷教孩子们认字,听二大妈和院里的大婶们聊东家长西家短。
有人问他:“沈先生,你一个人住不闷吗?搬来咱院住呗,正好南房空着。”
沈言笑着摇头:“不了,我那院还有些东西。”
他知道,自己终究是这四合院的过客。但他贪恋这份烟火气,就像远行的人贪恋驿站的灯火,不是为了留下,而是为了汲取点暖意,好继续走下去。
这天傍晚,沈言坐在石凳上,看着夕阳把四合院的屋顶染成金色。棒梗和院里的孩子们在踢毽子,笑声像银铃;三大爷蹲在门口,给刚买回来的金鱼换水,嘴里数着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;二大爷拿着份报纸,戴着老花镜,大声念着上面的新闻,时不时有人插嘴问两句;一大爷端着茶壶,慢悠悠地喝着,看着这一切,脸上是满足的笑。
沈言忽然想起张将军以前说过的话:“这世上最硬的不是钢铁,是日子。日子里的烟火气,能把再冷的石头都焐热了。”
以前不懂,现在懂了。
他起身,往院门口走。二大妈看见,喊他:“沈先生,晚饭不在这儿吃啊?我包了饺子!”
“不了,”沈言回头笑了笑,“我回去给自己包点,也学学您的手艺。”
走出四合院,胡同里的路灯亮了,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。沈言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,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,像是被院里的烟火气填满了,暖暖活活的。
他想,明天还来。
看看这院里的鸡飞狗跳,听听这些家长里短,闻闻那带着面香、菜香、烟火香的日子。这样,就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地活着,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