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堂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的声音。
“那个抄书人,手在抖,眼睛也花了,但他还是一笔一划抄完了。”赵太阳继续说,“四百年后,这册书流落海外,又几经周折回国。现在,它等到了我们。”
他顿了顿:“我们可能确实笨手笨脚,可能确实不是最合适的人选。但有一点——我们是真的想做好这件事的人。基金会找过专业的数字化公司,他们报价更低、经验更丰富,但基金会最后选择了我们,知道为什么吗?”
众人摇头。
“因为基金会的负责人说,她看过我们‘凌云山河图’系列里,那场复原古代书院讲学的戏。”赵太阳笑了笑,“她说,虽然道具和台词有瑕疵,但我们的眼神里有光,那种对传统文化真正的喜爱和敬畏,是演不出来的。”
t.徐来缓缓放下筷子:“所以,我们真的可以?”
“我们可以试试。”赵太阳说,“而且,我有一个想法。”
下午的训练继续,但气氛变了。
周老先生惊讶地发现,这群年轻人虽然还是错误百出,但没人再抱怨,没人再说放弃。每个人都盯着手中的竹镊和糯米纸,眼神专注得像在拆弹。
t.饶子发明了“饶氏呼吸法”——翻页前屏住呼吸三秒,翻页瞬间轻轻吐气。虽然第一次尝试时因为屏气太久差点晕倒,但第二次真的成功翻了一页,没破。
t.抓马发现用左手翻页比右手稳——他是右撇子,但左手因为常年不常用,反而没有那些习惯性的小动作。他成为全场第一个连续翻五页不破的人。
t.星烁把翻页的节奏编成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旋律,在心里默弹,手指随着节奏轻动,意外地稳定。
最令人惊喜的是t.鲸。他主动要求加练,用最脆的薯片做练习。第一次,捏碎。第二次,捏碎。第十次,捏碎。
但当大家都去吃晚饭时,他还在那里。第二十七次,他成功了——用竹镊夹起一片完整的薯片,平移,放下,没碎。
他盯着那片薯片,眼圈突然红了。
“我做到了。”他小声说,然后抬头大喊,“我做到了!”
所有人都围过来,看着那片完整的薯片,鼓掌欢呼。
周老先生站在门口,看着这一幕,表情复杂。他走到赵太阳身边,低声道:“赵总,他们的技术……还是很生疏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太阳点头,“但您看到了吗,周老?”
“看到什么?”
“他们在为自己戴上白手套这件事,感到骄傲。”赵太阳说,“今天早上,他们戴手套是为了不赔钱。现在,他们戴手套是为了不辜负。”
周老先生沉默良久,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。
“这是我年轻时的手记,记录了一些修复古籍的小技巧,还有面对珍贵文物时的心境调整方法。”他把笔记本递给赵太阳,“给他们看看吧。虽然……可能没什么用。”
赵太阳接过笔记本,翻开第一页,上面用清秀的钢笔字写着:“癸卯年秋,初见《洪武正韵》残卷,手抖不能自已,师曰:惧其珍贵,则永不敢碰;敬其传承,则心手合一。”
培训结束时,已是晚上九点。
每个人都筋疲力尽,但眼睛发亮。桌上不再满是碎片,虽然成功率仍然不高,但每个人都至少成功完成了一次“完美翻页”。
周老先生在做最后总结:“明天,我们将进入实景模拟。我会带来一些民国时期的普通旧书,作为进阶训练。今天……大家表现出了让我惊讶的进步。”
他顿了顿,难得地露出笑容:“至少,没有人再用竹镊当吸血鬼獠牙了。”
众人哄笑。
“解散前,我想说。”周老先生正色道,“古籍修复和数字化,是一门需要极致耐心和谦卑的手艺。你们选择了迎难而上,这本身就是对历史的一种尊重。”
他向大家微微欠身。
所有人愣住了,随后,t.徐来带头,全体起立,向周老先生鞠躬还礼。
走出培训室,夜风微凉。
t.饶子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,突然说:“你们说,四百年后,会有人像我们这样,小心翼翼地去数字化我们留下的东西吗?”
“比如你那个把全息设备当光剑砍的视频?”t.抓马笑。
“那将是珍贵的二十一世纪初人类迷惑行为研究资料。”t.徐来一本正经地说。
众人笑成一团。
赵太阳和林薇走在最后,看着前面这群年轻人的背影。
“保险买了吗?”赵太阳问。
“买了,天价。”林薇说,“但保险公司听说我们要做什么后,差点拒保。”
“正常。”赵太阳笑了,“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现在反而有点信心了。”
“因为薯片?”
“因为薯片。”赵太阳点头,“能为一件事认真到跟薯片较劲的人,应该不会轻易毁掉四百年的古籍。”
远处,t.鲸正在向t.饭团点餐:“明天能不能做点强化手指力量的?我觉得我左手小拇指力量不够。”
t.饭团认真记录:“当归猪蹄汤,配枸杞核桃粥,怎么样?”
“成交!”
夜晚的听潮阁,灯火通明。每个人都带着白手套留下的细微触感,和一种奇异的、沉甸甸的使命感,沉入梦乡。
明天,还有更脆弱的纸张在等着他们。
但今晚,至少他们相信,自己能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