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个动作开始的那一刻,时间失去了意义。
t.徐来感到自己不再是“徐来”,而是一滴从笔尖垂落的浓墨,正缓慢地浸入宣纸的纤维。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,平稳而有力,与音乐的每一个呼吸同步。视野的余光里,他看见t.饶子如风般旋开,看见t.翔屿如松般立定,看见二十四个人像一支巨大毛笔上紧密排列的狼毫。
舞台的灯光不再是灯光,是晨光,透过古老的窗棂洒在铺开的宣纸上。
最初的紧张消失了。肌肉记忆接管了身体,一个半月的汗水、泪水、争吵、突破,全部转化为此刻精准到毫厘的动作。走位,交叉,旋转,定格——如呼吸般自然。
台下,一千双眼睛注视着。
第一排的评委们戴着眼镜,身体微微前倾。他们看惯了专业的演出,起初带着审视的目光。但当舞台上二十四个人用身体模拟出“永字八法”的基本笔势时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评委摘下了眼镜,轻轻擦拭。
第二排坐着文化部门的领导,原本只是例行公事地观看。但当“淡墨”段落的队形如烟云般散开时,有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。
第三排,十二位奶奶紧紧握着彼此的手。王奶奶的嘴唇在微微颤动,仿佛在跟着台上那些孩子一起呼吸。刘教练的眼睛亮得惊人,她看到了自己教过的每一个技巧,更看到了超越技巧的东西——灵魂。
第四排往后,是普通的观众。有带孩子来的家长,有结伴而来的年轻人,有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退休老人。起初,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。但当舞台上模拟“飞白”的段落出现——二十四个人用极度控制的颤抖,表现出墨迹将尽未尽时笔锋在纸上擦过的质感——台下响起了第一波压抑不住的惊叹。
“他们在……写字?”一个孩子小声问妈妈。
“用身体写。”妈妈轻声回答,眼睛没有离开舞台。
音乐进入“焦墨”段落。
鼓点如心跳般炸响。二十四个人从极静到极动,干净利落的动作如刀劈斧凿。那个困扰了他们无数次的“定格”,在这一刻完美呈现——不是同时静止,而是如涟漪扩散,从中心到边缘,依次凝固。每个人的身体都呈现出一个锐利的、充满张力的角度,像毛笔在纸上重重一顿,墨色最深、最浓的那一点。
绝对的静默。
台下,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。
然后,墨迹重新流动。
进入最后的“合”之篇章。音乐变得开阔、悠远,如同写完一幅长卷后,书家搁笔远望时的心境。舞台上的队形开始收拢,二十四个人如同墨滴重新汇聚,又像一支笔在完成最后的收锋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舞蹈即将结束时,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。
按照彩排设计,最后应该是一个集体的展开造型,然后灯光渐暗。
但此刻,当t.饶子完成最后一个旋转,目光与侧幕条相遇时,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——唐老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,身边还站着“盛世芳华”的几位核心成员。
唐老对饶子微微点了点头。
那不是一个指示,更像是一个邀请。
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间,饶子做出了决定。他没有按照彩排定格,而是向着舞台一侧,伸出了手——一个邀请的手势。
台上的其他人看到了,瞬间明白了。
下一个瞬间,二十四个人同时转身,面向侧幕条的方向,伸出了手。
音乐还在继续,但已接近尾声。
侧幕条后,唐老爷子笑了。他对身边的刘教练说了句什么,然后——这位七十八岁的老人,整理了一下衣襟,迈步走上了舞台。
接着是刘教练。
接着是王奶奶、李奶奶……十二位奶奶,一个接一个,从侧幕条走上了明亮的舞台。
台下一片哗然,评委们面面相觑,工作人员紧张地看向导演——这不是节目单上的内容!
但没有人喊停。
因为太美了。
奶奶们穿着她们玫红色的舞蹈服,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。她们走上舞台,没有打乱听潮阁孩子们的队形,而是自然地融入其中——站在年轻人的空隙里,站在灯光特意留出的“空白”处。
年轻与年迈,月白与玫红,舞动的身体与沉稳的姿态。
音乐恰好进入最后一个绵长的尾音。
台上,三十六个人——二十四个年轻人,十二位长者——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画面。年轻人保持着舞蹈最后的延展姿态,如同笔墨的走向;奶奶们站在他们之间,或静立,或微笑,或轻轻抬手,如同落款、印章,如同这幅“书法作品”上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。
没有动作,没有编排。
只有共同的存在。
灯光师在控制台前愣住了两秒,然后,几乎是本能地,他推上了最后一组灯光——温暖的、金色的光,如夕阳般洒满整个舞台。
音乐声止。
绝对的寂静,持续了三秒钟。
这三秒钟里,时间仿佛凝固。台上的三十六个人,台下的一千名观众,所有人都沉浸在某种超越言语的共鸣里。
然后,掌声响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