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不是在郊区,开过皮革厂的那对兄弟?”赖四问道。
“对,就是他们!”杨林声音陡然提高,又压下去,“这两个畜生,他们专坑害老百姓,在我们屯子里,那是欺男霸女呀!发大水那年,大伙儿都没钱买种子化肥,他们挨家挨户找上门,说可以借钱,一年给五百块钱好处费就行。老百姓心眼多实诚呀,想着五百块钱真不多,好些人就从他们那儿借了钱,两三千的都有。我爸妈也借了三千块钱。”
他又深吸一口烟,烟气从鼻孔里喷出来:“大家借钱的时候呀,都在他们起草的合同上按了手印。我爹妈不识字,听人家念了一遍,觉得没啥问题也按了。可谁知道……还不到一个月呢,这兄弟俩就上门来收钱啦。大伙儿这才明白,全都上当啦,根本不是一年五百,而是一个月五百块!”
赖四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,杨林接过来,仰头咕咚咕咚全灌下去,喉结急促地滑动。
喝完水,他用袖子抹了抹嘴,继续说:“整个屯子的人都被骗了,可没人敢吱声。郑家兄弟养了十多个打手,谁要是不服,真往死里就打呀。我那会儿在城里学修车,才十六岁,正是个愣头青的年龄。我爹打电话说了这个事,我气得浑身都哆嗦,当天买了一把菜刀,就去他们家啦。”
说到这儿,杨林扯了扯嘴角,像是想笑,却没笑出来,表情扭曲了一下:“我一进郑家院子啊,院子里有十多个人在哪喝酒呢,我真是气疯了,也不不知道害怕啦,抡着菜刀就往上冲。还真砍伤了两个人,一个胳膊上见了骨头,一个后背豁了口子。”
龙浩身体往前倾了倾,眼神认真起来,这小子还挺有种的。
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?后来我被他们按在地上,给我一顿揍呀。等我醒过来的时候,人已经在医院了,身上缝了三十多针。警察来了问我几句话,就把我铐走了。我爹妈也不懂法,让郑大虎他们给一顿吓唬,说我得判无期。他们竟然信了,老两口天天去郑家门口跪着,磕头求他们放过我。”
“你进去判了几年啊?”
“三年,都是轻伤,我这一进去呀,郑老二可哪放疯。跟我爹妈说,给他们拿十万块钱,他就去派出所说好话,把无期改成十年。那时候刚发完大水,家里哪来的十万呀?有十万块钱,我们还能抬钱种地嘛。我爹妈去派出所问,可派出所的人,跟老郑家穿一条裤子,说话含糊其辞,就是不说明白。我爹……我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他去爬火车道了。”
杨林把脸埋进手掌里,肩膀开始颤抖,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的呜咽声。
他整个人缩在沙发里,背脊弓着像一张拉满的弓。
龙浩和赖四都没说话。办公室里静得,都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声。
过了好几分钟,杨林才抬起头,他眼睛通红,脸上有湿痕,但表情已经稳住了,只是嘴唇抿得发白。
“我爹没了,火车在他身上轧过去的,可一分钱赔偿没拿到,因为他本来就是自杀。我妈听到消息,拎了一桶汽油跑到郑家门口,说他们要是不写谅解书,她就点火自焚。郑大虎站在门里笑,说‘你烧啊,别拿一桶水来吓唬我们啊!’他们这么说话,我妈彻底失去理智啦……”
“老太太……”龙浩心里已经知道答案,却仍然想接过话茬,劝劝他。
“我妈真把汽油浇身上了,火柴划亮的时候,郑家的人才慌了,想拦,没拦住……火呼啦一下蹿起来,等人火扑灭了,我妈……只剩半截身子了。”
赖四站起来,走到杨林身边坐下,伸手拍了拍他的背,手掌落下时,他能感觉到,年轻人背脊肌肉绷得像铁板。
“我出来以后呀,听亲戚们说了这些事。”杨林转过头看着龙四,眼神有些空洞,“我只想着晚上就去老郑家,杀一个够本了,杀两个赚一个。可鬼使神差的……我走到你们夜总会门口了,服务生让我进来玩一会,我就进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