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旧衣和桌上那件未补完的绸衫,语气依旧平和:“缝补的活计,太耗心神,也赚不了几个钱。招娣渐渐大了,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,你得寻个长久的营生。”
许秀娥苦涩地低下头:“我也知道……可是,我除了这点针线,还能做什么……”
“做女红,未必就只能缝补旧衣。” 珍鸽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,“我瞧你的针脚极好,是下了苦功夫的。若是能做些精巧的绣活,荷包、帕子、扇套之类,送到那些大绣庄或者洋行附设的商铺里去,价钱可比缝补旧衣强上许多。”
许秀娥眼睛亮了一瞬,随即又黯淡下去:“嫂子说的是条路。只是……那些时兴的花样,繁复得很,我见都没见过几回,怎么绣得出来?而且,好一点的丝线、布料,本钱也高,我……” 她囊中羞涩,连尝试的资本都没有。
珍鸽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,不慌不忙地从那个看似普通的布包里,取出了那本薄薄的、蓝布封面的线装书,递到许秀娥面前。
“这本册子,你拿去瞧瞧。”
许秀娥疑惑地接过,入手颇有些分量。她小心翼翼地翻开,只一眼,便彻底愣住了。册子里那一页页精妙的图样,那些闻所未闻的针法注解,如同在她黑暗的世界里,陡然打开了一扇通往璀璨宝库的大门!
“这……这太贵重了!” 她的手颤抖着,几乎拿不住那本册子。
“不过是一本旧册子,放在我那里也是蒙尘,你既用得上,便是它的造化。” 珍鸽语气淡然,“花样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你手巧,照着描摹练习,慢慢就能上手。本钱的事,你不用担心。”
她说着,又从怀里取出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,放在图样册子上。“这里有几块银元,算是我预付的定金。你先按着这册子上的图样,绣几方帕子,两个荷包给我瞧瞧。若是绣得好,往后我或许还有更多的活计交给你。”
图样、技法、本钱……甚至最初的订单,珍鸽竟将她所有的难处都想到了,并且一一铺平了道路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接济,这是再造之恩!
许秀娥看着那布袋,听着珍鸽的话,整个人如同被巨大的幸福和感激击中,呆立在原地,泪水汹涌而出。她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,只能对着珍鸽,深深地、深深地鞠下躬去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。
珍鸽没有阻止她,只是安静地等待着。直到许秀娥的情绪稍微平复,她才温言道:“好好把这门手艺捡起来,做精了,做出名堂来,比什么都强。招娣这边,你按我说的做,好生照料,会慢慢好起来的。”
她又嘱咐了几句细节,便起身告辞。
送走珍鸽,许秀娥回到屋里,仿佛重新活了过来。她先按照珍鸽的吩咐,小心翼翼地用那木勺,舀了温热的粥羹,喂到女儿嘴边。这一次,招娣虽然没有主动吞咽,但似乎没有那么抗拒了,喂进去的小半勺粥,竟然慢慢地咽了下去。
虽然只是一小口,却让许秀娥欣喜若狂!她看到了希望!
她珍重地收好那本图样册子和银元,然后坐在床边,紧紧握着女儿微凉的小手,看着孩子似乎平稳了些的睡颜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。
黑暗中,那盏如豆的油灯依旧亮着,光芒虽弱,却坚定地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。许秀娥知道,珍鸽嫂子的这次“再施援手”,不仅仅是救了招娣的命,更是将她从那条通往黑暗深渊的悬崖边,狠狠地拉了回来,为她指明了一条充满希望的生路。
她擦干眼泪,眼神变得无比坚定。无论前路多么艰难,她都要沿着这条路,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