珍鸽一直安静地喝着茶,此刻才放下茶杯,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曼娘,语气淡然:“曼娘姐说得在理。不过,好东西自有识货人。秀娥妹子手艺扎实,图样新颖,这便是最大的本钱。料子嘛,一步步来,等打开了局面,自然能用上好的。”
她声音不高,却像是有种奇异的力量,让许秀娥重新抬起了头,眼神恢复了坚定。
苏曼娘被珍鸽这话噎了一下,脸上那强装的笑容又僵硬了几分。她最讨厌珍鸽这副永远波澜不惊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。
“好了好了,看也看过了,咱们开局吧?再聊下去,天都要黑了。” 秦佩兰见状,连忙打圆场,招呼众人入座洗牌。
哗啦啦的洗牌声再次响起,但这一次,牌桌上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微妙。许秀娥似乎因为绣帕得到了肯定,心态平稳了不少,摸牌出牌不再像之前那样犹豫。秦佩兰依旧是八面玲珑,左右逢源。珍鸽还是那副老样子,不显山不露水。
而苏曼娘,心思显然不在牌上。她脑子里乱糟糟的,一会儿是许秀娥那几方精致的绣帕和秦佩兰的赞誉,一会儿是自家日渐拮据的境况和赵文远阴沉的脸色,一会儿又是对珍鸽那深不见底的忌惮与怨恨。她出牌变得毫无章法,时而冒进,时而过于保守,连连出错。
“碰!” 珍鸽轻轻推倒两张牌,吃进一张秦佩兰打出的“东风”,然后随手打出一张“九万”。
苏曼娘正盯着自己一手杂乱无章的牌,琢磨着怎么听牌,眼角余光瞥见牌池里已经有一张“九万”。她手里有一对九万,如果能摸到最后一张…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,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。她立刻喊道:“碰!” 迫不及待地推倒自己的一对九万,将牌抓回。听牌了!听的是夸张八万!
她紧张地盯着牌墙,心跳加速。轮到她摸牌时,她几乎是屏住呼吸,指尖颤抖着摸起那张牌——光滑的竹背,什么也没有!是白板!不是她要的八万!
希望落空,巨大的失望让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。她愤愤地将那张白板打出去。
“胡了。” 坐在她对面的许秀娥,小声地说了一句,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倒了自己的牌,“坎…坎张白板。”
苏曼娘看着许秀娥牌面上那明晃晃的“二万、三万”,等着她打出的那张“白板”凑成“卡四万”的胡牌,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血直往头上涌。她碰了九万,打出了绝张白板,点了许秀娥一个不算小的炮!
“你…”苏曼娘指着许秀娥,气得手都在抖,话都说不利索了。又是许秀娥!这个穷酸寡妇,竟然又胡了她的牌!还是她亲手点炮!
许秀娥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到了,瑟缩了一下,小声辩解道:“曼娘姐,我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”
“牌桌上,胡牌便是道理,哪有故意不故意。” 珍鸽淡淡地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。她将自己面前的牌推进牌池,开始洗牌,动作从容不迫,“曼娘姐若是手风不顺,不妨静下心来,稳一稳。心浮气躁,更容易出错。”
这话听在苏曼娘耳中,无异于火上浇油。她猛地站起身,胸口剧烈起伏,那墨绿色的旗袍被她抓得起了褶皱。“稳?我怎么稳?你们…你们合起伙来…” 她想说“算计我”,但看到秦佩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,和珍鸽那平静无波的目光,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。她知道,这话说出来,只会让她自己更像个笑话。
她死死咬着牙,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。最终,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狠狠地瞪了许秀娥一眼,又目光阴沉地剜了珍鸽一眼,抓起手袋,再次愤然离席,连输掉的筹码都忘了付。
雅室内再次陷入沉寂,只剩下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,和窗外渐渐沥沥开始落下的雨声。
秦佩兰看着苏曼娘消失在门外的背影,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:“曼娘姐这脾气…真是越来越急了。”
许秀娥惴惴不安地看着珍鸽:“珍鸽嫂子,我是不是…”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 珍鸽打断她,目光温和,“牌品如人品,牌技如心技。守住本心,稳扎稳打,该是你的,自然会来。” 她意有所指,不仅仅是在说牌局。
许秀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但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下来。
珍鸽转脸看向窗外,雨丝渐渐密集,打在院中翠竹和假山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,看到了那条通往西南方向暗巷的、湿滑而肮脏的道路。
牌局下的机锋,如同这淅淅沥沥的雨,看似无声,却已浸润了许多东西。有些种子,一旦种下,便会在阴暗的角落里,悄然发芽。而她,只需静静等待,那破土而出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