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老夫子在火葬场旁那间陋室里亲眼见证的奇迹,如同在他那沉寂多年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,激起的何止是涟漪,简直是滔天巨浪!他几乎是魂不守舍、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那小院,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陈随风那清晰诵读《悯农》的稚嫩嗓音,以及那孩子看向他时,黑亮眸子里与其年龄全然不符的沉静与通透。
“宿慧!绝对是宿慧!” 他一路喃喃自语,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,“如此良材美质,岂能埋没于市井,与草木同朽?必得名师指点,方能成大器!那老蔫愚顽,那妇人……虽有些气度,终究是妇人之见,难当教化大任!”
他回到“崇文塾”,将自己关在书房里,坐立难安。越想越觉得,必须尽快说服那孩子的父母,将这孩子纳入自己门下。他甚至开始盘算,是否要动用一些往日并不愿意动用的关系,给那老蔫施压,或者许以重利……
然而,他这般失魂落魄、激动难抑的模样,落在塾中一些年纪稍长、家境尚可、与外界消息灵通的学童眼中,便成了一桩新鲜事。孩童口无遮拦,放学归家后,难免在饭桌上当做趣闻说起。
“爹爹,今日周先生不知去了何处,回来后面红耳赤,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‘宿慧’、‘神童’、‘火葬场陈家’云云,甚是古怪。”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这学童的父亲,恰是一位与赵文远在生意上偶有往来、知其家中变故的绸缎商。他闻听“火葬场陈家”和“神童”二字,心中一动,立刻便联想到了近来隐约听闻的、关于赵文远前妻珍鸽和那个孩子的些许传闻。
这绸缎商素知赵文远为子嗣之事焦心,次日恰有一桩生意要与赵文远碰面,便在谈完正事后,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此事。
“赵兄,近日听得一桩奇闻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 绸缎商捋着短须,慢悠悠地道。
心情郁结、正端着酒杯借酒浇愁的赵文远抬了抬眼皮,没什么兴致:“何事?”
“听说南城火葬场那边,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,那家有个五六岁的男孩,近日竟惊动了‘崇文塾’的周老夫子!说是那孩子天赋异禀,能过目成诵,无师自通,连诗书都能诵读讲解!周老夫子惊为天人,连呼‘宿慧’,几次三番上门,欲收为弟子呢!”
绸缎商一边说,一边仔细观察着赵文远的脸色。
果然,赵文远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僵,酒水都洒了出来。他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,眼神中充满了震惊、怀疑,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贪婪与迫切的光芒。
“火葬场……陈家……男孩……五六岁……过目成诵?” 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,每一个字都像鼓槌敲在他心上。这与他在茶馆窃听来的闲言碎语,与他自己那日匆匆一瞥的印象,完全吻合!
那孩子……那被他怀疑是自己血脉的孩子……竟然真的是个“神童”?!
这个认知,像一道强烈的闪电,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侥幸!先前还只是怀疑和基于传宗接代本能的渴望,此刻,却叠加了一层巨大的、名为“荣耀”与“希望”的砝码!
一个可能是自己亲生骨肉的儿子,一个被周秉章那样古板清高的老学究都认证为“宿慧神童”的儿子!这意味着什么?这意味着他赵文远不仅后继有人,而且这继承人天赋异禀,将来极有可能光耀门楣,甚至封侯拜相也未可知!到那时,他赵文远便是状元公、宰相爷的父亲,看谁还敢瞧不起他?看谁还敢催他的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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